34
月光不顧一切地穿過雲層,用它孤寂慘白的光線照著她。她覺得自己不是躺在那個破床墊上,而是躺在一座邪惡的魔窟裏。到處伸著爾虞我詐、侵占搶奪的魔爪,到處都瞪著貪得無厭的眼睛。讓她為難的是她無法看清這些眼睛到底有多少是對她窮困的鄙夷,又有多少是屬於對她錢袋的貪欲。
“既然我麵對的是個律師,”她對自己說,“那就隻能去找老景了。”
她剛一允許自己想到景凱,即刻就向電話撲去。
“可我沒有老景的電話啊!那好,我明天去他家!”
她重新回到破床墊上。她記得那次坐在大孫車裏從伯克萊的前山一直轉到了後山。她想,那天我早轉暈了。她再次敲響了
半天,才聽見
“我就問一句話,”她把嘴貼著那門說,“你有老景的電話麽?”
“大孫的電話是多少?”
“你在我那個地址簿上找,就在廚房的櫃子上。”
終於有了希望!幾分鍾後,她撥響了大孫的電話,可他不在,她在留話時把賠償的事簡單說了幾句。
桂花跟我說到第二天的事,就像她說到從加州去芝加哥一樣,從一開始就不順利。那架掛在衛生間牆上的黑色電話,仿佛是她的祖宗,她小心地拿著它,又給大孫撥過兩次,仍然沒有找到他。因為這是長途電話,老板娘已經開始罵罵咧咧了。她在電話四周轉悠。時間最初是像爬行的烏龜那麽緩慢,可是一過十二點,她的表就成了跑馬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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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得知她要搞賠償,朱向才已經屢次跑來向她借錢。可他連一次還的意思也沒有。就是在這天,這個以慵懶為榮、以享受作為神聖使命的男人,竟然來到她打工的宏運門外,探著他的腦袋往門裏看呢!
“糖糖,能再借點錢我急用嗎?”
她起初是嚇了一跳,接著就沒好氣地對他說,“等你把以前借的統統還我再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你不懂這個道理嗎?”
“進來啊!”老板娘似乎有著某種幸運的預感,舞著她的吊梢眉,熱情地拉著朱向才的胳膊,把他從門外拉了進來。
“我知道你就是糖糖過去的男朋友啦!進來坐啦!”
在堆滿蔬菜的大圓桌邊,她可沒有心思去看老板娘怎樣賣弄風騷。老板娘告訴朱向才,宏運隔壁新近開了一家“上海之春”,生意要比宏運火得多,陳老板為了省錢,就讓那個洗碗工的位置一直缺著。
十分鍾後,陳老板搖著輪椅過來,笑著對朱向才說,“
陳老板這麽說意味著什麽呢?吳胖和張占奎心照不宣地對看了一眼。對於好吃懶做的朱向才來說,他沒有露出往日裏那種愚蠢的高傲,而是一反常態地連聲道謝。
“好極了!”陳老板笑著說,“我們這兒的規矩是最後進店的人,都要從切洋蔥學起。這是阿喜規定的。不過你是新手,總得先看後學。”“占奎啊,”陳老板扭著他的豬臊包對大廚說,“你和吳胖兩個去教向才切洋蔥。”
張占奎和吳胖各自端著一臉的恨,掄起菜刀,把所有的怨氣都聚集在了鋒利的刀刃下,活像剁著一具死屍。
濃烈的洋蔥辣,讓朱向才的眼球疼得仿佛受著尖錐紮似的。他丟下菜刀到洗手間去洗眼睛,洗了半天才出來。然後立即把他的兩道漂亮的劍眉變成了兩個SOS的求救信號,對著老板娘不停地閃動。
“輕一點啦,案板都要叫你們兩個剁碎了啦!”老板娘一邊笑著,一麵把朱向才拉到一邊,在他手裏塞進兩個水晶包說,“到後門去吃。”
朱向才接過包子,對著老板娘一連道了三聲謝,就像拋去三支紅玫瑰。又對著在後門邊微笑著看他的陳老板笑了笑,轉身進了洗手間。
“哼!”吳胖無不氣憤地說,“讓他對著馬桶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