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林

白林,女。2002年開始在文學雜誌上發表作品。已發表作品:〈魔鬼的彩帶〉〈假如鏡子能說話>〈安妮的丈夫〉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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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冰》連載一個偷渡女和大學教授的愛情故事19

(2007-12-19 07:39:01) 下一個

32

 

到了星期二,吳胖非要以大哥的身份陪她一起去見律師不可。她呆呆地看著先生和吳胖,望著先生聽他大叫節外生枝,弄不清他們為什麽要爭得麵紅耳赤,她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在為她而爭吵。後來李太太從臥房裏出來了,她又成了木頭模特,由著太太在自己身上一套一套地換衣服,絲毫也不擔心她的細腰將如何承受那些過於肥大的套裝。末了,時間不再允許李先生和吳胖繼續爭吵了,先生不得不對吳胖做出了讓步。

“既然你一定要去,”他說,“那麽就請出汽油費吧!”

就像一個讓人綁架的人質那樣,她在車裏沒辦法讓自己停止顫抖。她想讓吳胖把車停下,想告訴他們她不能去,她是個偷渡者。

吳良馨的事務所在舊金山的中國城,上下起伏的街道使她想起了海上的顛簸。末了,她被吳胖和李先生押著,一步一步在漆黑的樓道上爬著。

門開了,一道金燦燦的陽光照得人眼睛發花。吳良馨熱情地跟她握手問好。隨後,這個極端女性化的男人,舉起了兩隻軟綿綿的手,為她的肩膀仔細量了又量,比了又比,翻來覆去撥著她的身體。

“他哪像個律師啊?”她想,“簡直就像個蹩腳的裁縫。”

她緊張地盯著那張在她周圍不住閃動的黃臉。

要是他問我有沒有證件,她在心裏說,我就說我的證件全讓扒手偷走了。

“你有證明嗎?”吳良馨用廣東官話偽裝的普通話說。

“證件?”慌亂和害怕已經讓她透不過氣了,她說,“有的,可是……”

“不係(是)證件,”吳良馨不耐煩地說,“係醫生證明啦,你有嗎?我跟你港(講)啊,你雞(知)不雞呀,莫證明係莫用格。”

假如法律不存在空隙可鑽,律師也就失去了活路。吳良馨拿出一塊手絹擦了擦手,他的臉在這空隙中快速地縮小著。

“搞一張醫生證明要花多少錢?”吳胖代她問道。

“難港啦,”吳良馨回到他那張巨大的辦公桌後坐下說,“這樣子的毛病係要做CT的啦,我雞道掃一次是一千塊啦。”

“糖糖,”先生小聲地跟她說,“你就說你有醫生證明,不過忘帶了。今天回去我馬上帶你去照CT。”

“好啦,”吳良馨看了看表說,“你們的時間到了啦,第一次麵談係一百塊,請到外麵寫字間裏付帳去吧!”

“廣告上不是說好第一次麵談是免費的嗎?”她叫起來。

“廣告係廣告啦,”吳良馨看著自己雪白粉嫩的手說,“免費係要等把這個案子接下後,我當然會自動扣除的嘛。”

“這明擺著是欺詐啊!”她再次叫嚷起來,“先生!”

她扭頭往後看去,早已隻剩她自己了。她不得不趕緊出來,她想跟他們商量,想問問他們她該怎麽辦?

“糖糖,”她聽見從那漆黑的樓道裏傳來太太的聲音,“我們在汽車裏等你!”

剛剛點亮的幸運之光就這麽泯滅了。賠償成了墳墓,倒是沒讓她失望。至少是沒有為那一個億失望過。因為這原本就是海市蜃樓的幻影。

 

 

33

 

先生和吳胖沒有再來提起這件事,他們能自動感覺到這事情的無望已經足夠了。所幸的是她沒有給那律師留下任何證件,但這並不等於一切就此結束了。三個月後,她收到了一封信。這是一封她完全看不懂的,沉澱著法衣氣味的信。她預感到禍事臨頭了。可恨那晚的月亮竟是那麽亮,她等不了明天,她得馬上知道信的內容。當她不顧一切敲開先生的房門,看見他很不耐煩地揉著眼睛出現在她麵前時,她差不多是在哭了。

“因為你沒有付那一百塊錢,”先生拿過信隨便看了眼說,“那個吳良馨把你告到‘人民法庭’上去了。”

“什麽?”她驚叫著,“這下我可真是牛拉碾子——上老當了!”

“你上了那個律師廣告的當。”先生糾正她說,“不過不要緊的,這是一種隻辦理七千五百美元以下的民事法庭。你不需要害怕的。再說,要是你現在就把欠吳良馨的錢全數付給他,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全數是多少?”她問道,“我隻欠他一百塊啊。”

“哎呀,糖糖,”先生把那信遞還給她說,“既然他要告你就不會隻要一百塊啦,他還要向你索賠他兩個小時的時間費呢,除了這筆錢還要加上法庭的三十塊費用,算下來一共是三百五十九塊!”

“我不付!”她叫嚷著,“他這是敲詐!”

“好漢不吃眼前虧,”先生勸她道,“你還是付了好。再說你這破英文,就算上法庭,那個地方我們又不好陪你去,而且,不是我嚇唬你,這種法庭隻給你十五分鍾申辯時間,你一個人去跟個律師打官司,不輸也是不可能的。好了,”先生拍拍她的右肩說,“我幹脆好事做到底吧,明天你點出三百六十塊現錢給我,我開張支票幫你寄給吳良馨。現在,我們都睡覺吧!”

呼嘯的黑暗中,流淌著淒涼的無助。一個弱者,原本就是長在石縫裏的草,除了一點靈氣,除了過於勤奮和勞作使她的心提前憔悴以外,她就一無所有了。但是她得活下去,不是嗎?在這裏,地位和金錢既能創造強者,也能創造邪惡。作為弱者她不是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強者,如果她不能強過他,她就隻能心甘情願受他欺負,不然她就隻有躲開。可她躲得了嗎?躲不了她就得掙紮!可是怎樣掙紮?向誰去求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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