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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心裏是高興的。朱向才剛巧在景凱那個係裏就讀,她相信這是她命裏那個巧字的緣故。隻要朱向才早一天獲得獎學金,她的假護照就會早一天拿到。她決定保守這個秘密,隻讓油膩不堪的髒碗碟和她一起分享內心的喜悅。當然,除此之外,她還懷著另一個念頭,那就是一旦景凱跟朱向才談了話,她就可以從他眼裏看見自己的力量。
她偷偷地觀察著朱向才的臉色,時刻等著看到她的力量。可是,這個除了吃,就隻知道看電視的男人,非但沒有絲毫的高興神色,反而常常為自己過得太苦對她表示不滿。而他花在課業上的時間更是幾乎等於零,全然不像大孫那樣,整天有做不完的功課。白天她很少跟他說話,即使捆完報紙回去睡一覺,也必定是躡手躡腳的,因為這是朱向才睡覺的黃金時段。晚上,由於勞累,她連半分鍾也不會浪費。因此,他們最常出現的做愛情景也就有了更為怪異的方法。往往是一個處在酣甜的睡眠中,另一個就在她的頭發、鼻孔、嘴角、乳尖、腳趾、胳肢窩、耳垂下,忙得汗流浹背。
一九九九年的元旦,對她而言似乎是在絕望中到來的。在二十世紀末的頭一天裏,朱向才忽然覺得應該給自己留下一個印記。
“糖糖,”他說,“我聽說到拉斯維加斯去結婚用不著辦任何手續,隻要花點兒錢就行。”
“多少?”她疑惑著說,“真的不用證件?”
“肯定不會花上一萬塊!”朱向才伸了伸他的脖子說,“再說我們可以去賭啊,說不定還能贏上一百萬呢!”他在客廳裏踱來踱去,拉開冰箱拿了罐可樂喝著說,“我老覺得我有贏錢的運氣。過幾天你跟陳老板請個假,他總不能阻攔結婚這種好事吧?”
這個性格裏有著太多僥幸和投機心理的英俊男人,在他那具用賭色子並聯出的骨架中,賭是他的真理。她被傳染了,“去碰碰運氣吧。”她對自己說,“要是能把結婚證書辦妥了,不就省下那一萬塊買假護照的錢了嗎?再說假證件總是不能讓人安心的。”
“什麽!你要請假?”老板娘因為缺乏食欲,埋在黑眼圈裏的火氣已經憋了好幾天,現在終於有了發泄的理由。“大孫前天剛剛不做了,現在你又要請假,你們這些大陸人啊,真是一點兒也不顧人家的啦,人全走光了,我這裏的生意也不要做了啦!”
挨過這通臭罵,她和朱向才上路了。這是因為她從陳老板那獲得了批準。這個雙腿癱瘓的老板,甩著他的豬臊包,老用一種老鄉加雇主的混和眼神看她,也給了她不少方便。
公路兩旁盡是些一望無際的沙漠,偶爾挺著一株仙人掌,也是孤零零的,從車窗邊一閃,渾身冒刺。他們在一個小加油站給汽車加了點油。
“你不吃冰激淩嗎?”朱向才買了雙球冰激淩。
她正看著牆邊一台老虎角子機,覺得它像妖怪的血盆大口。
他不喜歡她這樣,他說,“你就是窮酸,吃個冰激淩就能把你吃窮了?去,挑個你喜歡的。玩就得有個玩的派頭,
那排油漆桶似的冰激淩讓她心裏透出一股涼氣。她記得上一次吃冰激淩還是在福州和小橘子一起,夜裏都快十一點的時候。這大半年裏,除了大孫因為看見景凱對她特別關心,躲著大廚張占奎偷偷替她炒過一盤她頂愛吃的爆肝外,就再也沒什麽可享受的了。“唉,難得出來一回,”她對自己說,“不如吃一次吧。”她在五彩繽紛的冰櫃前挑來挑去,挑得那營業員都煩了,最後還是按照顏色挑了個色彩頂鮮豔的,拿過來舔了一口,滿嘴的橡皮味。
“糖糖,”朱向才拉著老虎角子機叫她,“你身上還有硬幣嗎?”
“還有幾個。”她正不放心停在外麵的汽車,想出去看看。
“都拿來。”他提了提他的褲襠,背對著她伸出一隻胳膊說,“快!”
她頂見不得他提褲襠。心裏罵著,好像沒長屁股似的!可還是在他手掌上放了幾個硬幣。他很快把所有的硬幣全賭光了,她心疼得不行,拽著他往外走。
“走吧!走吧!”她叫著。
“好吧,”他說,“到了賭城我再好好賭幾把二十一點。”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老虎機。
兩個人重新上了車。她坐不住了。這個人,她想,以前我沒看出他有那麽大的賭癮。唉,知人知麵不知心啊!她記得她幹爹老孟頭曾經說過:賭場裏的人都穿著黑背心,其實他們的心比背心要黑得多。而且,光是心黑還不算,他們手裏還拿著一根棍子,那就是勾魂棍,先把你的錢勾光,再把你的魂勾走,最後沒得勾了,就來勾你的命!她早該告訴他這些事的。可他能相信一個鄉巴佬的話嗎?她想,我得變個法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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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道呢,”她眨著眼睛說,“反正我沒看見有誰贏過錢,倒是聽大孫說有個男人輸光了就逼著老婆去賣身。他老婆不肯,他就拿手一點,先把他老婆變成一隻蝴蝶,再釘在床板上,綁住首尾,讓前來要債的人拿大頭針捅她。我可告訴你,這種事多得很。”
“大孫!他媽的,他竟然跟你說這種事!”
“大孫也是好心,他是怕……” (要出門,回來在繼續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