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冰
作者 白林
1
這天她轉過身去,再次向那幢幽窟般的樓房望了一眼。那些永遠露著寒色的大玻璃,讓晨光浸著,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容光煥發。那麽,她想,我終於從這群人裏走出來了。這群與蟑螂同床共枕、靠著雙手掙溫飽的人,仿佛一群鎖在“泰坦尼克號”下等艙裏的貧民,即使能在救生船裏撈上半席窄座,也是靠別人的施舍才能獲得。現在,透過這些疏散著窮困氣息的大玻璃,該是她向那間荒涼的客廳告別的時候了。這間用破布簾一隔為二的客廳,甚至連把椅子都沒有,而那簾子要遮擋的,也不過是個從垃圾箱裏揀來的破床墊。
好在她不必再去複述這一切了。她很快把身子轉了過去,拖起她的滾輪箱,往地鐵站走去。晨風吹著她那猶如印第安人野玉米般的身影,連同她的短衫以及衫上煙霧繚繞的荷葉皺褶,還有那條剪去一截褲管的毛邊中褲和那雙嶄新的皮涼鞋的搭扣,都在這風的縱容下暗自呼喊。
在
有人從高處往下撒著人造雪,紛紛揚揚,如同報喪的紙錢。藍雨衣把他那口齙牙露在空氣裏。他在唱一首歌。不是那首慷慨激昂的《星條旗永不落》,而是一首早讓人唱濫了的流行歌曲。隨著音樂的節奏,他的胯骨,在他生硬的、杠杆般的擺動下,活像個用來做男妓的機器人。與他身後顛鸞倒鳳似的樂手比起來,這種機械的狂熱,使他的舌頭和嗓音成了悲劇裏的泥鰍。流出的音符不僅個個失魂落魄——猶如一副骨牌,一塊壓著一塊——而且一經出口,頃刻便化做了塵埃。
其實風裏飄蕩的是別人的世界。直到今天,她仍然這麽想。為此,一種無可挽回的傷感在她體內重又循環起來。
2
也不知會去多久,可能一年半載,也可能幾年。她兜裏揣著景凱的信。這是她在六月初的一個半夜收到的。那是個美麗的夜晚。我所指的並不是那些有著溶溶明月的夜晚,而是一個起著朦朧大霧的夜晚。因為朦朧,才使它顯得更美。
“桂花,”景凱寫道,“這次去伯克萊能見到你實在是高興。看來幾年前的那次車禍並沒有把你壓垮。隻是覺得你在餐館打工太辛苦。我看這樣吧,獨立節你到我這來玩玩。離我現在教書的這所學校不遠就是密西西比河,河的兩岸覆蓋著林木,雖然不如你家鄉的茂密,但我想你會喜歡的。我把機票給你隨信郵去。
“原諒我仍然叫你桂花,我知道別人都叫你糖糖。隻因我們最初相遇時,你告訴我你叫唐桂花。有一件不怕你笑話的事,我在網上買票時,費了好大的勁才用拚音把你的名字按照英文格式打下桂花—唐三個字。結果一看你的名字剛巧和我最喜歡吃的桂花糖同音。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命裏有著一個巧字,也許正是這個巧字的緣故吧。另外,我還得關照你一下,這是一張公務艙優惠票,所以是不能退的。你收到後能來個電話最好,不打也沒關係。七月三號我們芝加哥機場見!
“又及,請帶一套較為正式的衣裙。景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