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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櫝還珠遊:歐洲最美古典圖書館 (1/4) 引言 一個80年代讀書人的讀書曆程

(2022-02-07 06:56:34) 下一個

買櫝還珠遊:歐洲最美古典圖書館

提綱:


第1節 引言:一個80年代讀書人的讀書曆程

從美國國會圖書館、紐約公共圖書館、波士頓公共圖書館、巴黎圖書館這四座近代圖書館入手,到梵蒂岡教皇地圖畫廊引出古典圖書館

第2節 大學圖書館

英國牛津大學波德裏安圖書館,葡萄牙科英布拉大學圖書館,愛爾蘭都柏林聖三一學院圖書館

第3節 修道院圖書館

瑞士聖加侖,捷克布拉格斯特拉霍夫修道院,德國烏爾姆的韋布林根修道院,奧地利的梅爾克修道院,聖弗洛裏安修道院,Admont Abbey

第4節 帝王圖書館

捷克布拉格國家圖書館Clementium,西班牙埃斯科裏亞宮王家圖書館,最豪華的維也納霍夫堡皇宮帝國圖書館

結語 現代圖書館比如天津濱海圖書館,也有能看懂的書了。解釋標題

 


第1節 引言:一個80年代讀書人的讀書曆程

----“天堂大概就是圖書館的樣子吧”。

忘了是誰說的這句話了。博爾赫斯?如果真是他,那確實貼切,因為博爾赫斯本人就做過阿根廷國家圖書館的館長。我是70年代生人,最開始養成閱讀習慣的中小學階段基本都在80年代,那個時候對全國幾乎所有人來說,可讀的書都很匱乏,就算你出身大知識分子,世代書香,家裏的藏書在文革期間恐怕不是被抄家,就是當作“四舊”不敢再保存,變賣了廢紙。倒反而是我父母這樣,當時的“小知識分子”,就是說出身不高不低,文革前大學畢業,動亂年代也沒有人注意,家裏還能存得住點書。所以我在小學時代開始看比連環畫高級的“字書”以後,最早讀的一批書是家裏的舊演義小說,象《七俠五義》、《水滸傳》、《明英烈》、《永昌演義》、《說嶽全傳》這些,再有就是我媽媽在50-60年代存下來,和文革結束不久買的有點小資情調的外國文學翻譯小說,我記得最清楚的一部是《基督山伯爵》,小學5-6年級來回看了四五遍,有的部分幾乎會背。所以2007年第一回去法國就奔馬賽要去看伊夫島監獄。還有一部看得更早,《魯濱遜漂流記》。此外象《安娜卡列尼娜》、《巴黎聖母院》、《悲慘世界》這些,小時候也看過,情節不驚險,年紀太小,看不進去,但是因為實在找不到更多的書看,那時候也硬啃,總比沒事可做強,隻是翻過一遍就忘了。一部1978年人民文學版的《悲慘世界》五本,我就記得第2冊開頭幾章描寫滑鐵盧大戰,和接近結尾處七月革命的街壘戰。----可是那一部分裏雨果對巴黎下水道係統的大段描寫卻讓我昏昏欲睡,直到今天,我成了一個世界旅行者,去過不知道多少次巴黎,卻還都沒有參觀過巴黎偉大的下水道(別笑,巴黎下水道有專門tour的)。

小時候在家讀的這些書讓我養成一個有趣的習慣,就是看大部頭書的時候,會認的繁體字比簡體字多,因為文革前印刷的書,象《魯濱遜漂流記》都是繁體的,最開始很多繁體字不認識,我讀書偷懶,為了不影響閱讀速度就硬猜,久而久之就都認識了。其實即便我想查字典也沒有用,《新華字典》是簡體字版,查不到。後來我在大學裏學習英語也一樣,隻要不是精讀,我看小說報紙從不查字典,一味靠上下文來猜,最初僅僅是因為懶得翻字典,而且一翻字典就影響速度,看文章不能一氣嗬成的話,跟著作者走的思路就斷了,看得沒意思還不如不看。現在回想起來,這個由偷懶養成的閱讀習慣其實就是陶淵明說的,“好讀書不求甚解”, 能培養閱讀量和閱讀速度,而且靠著閱讀量大還是能學會不少生詞,是個歪打正著的好習慣。唯一的缺點是,不管小時候學中文生字還是後來英文生詞,我雖然能猜對意思,但讀音常常出於自己的臆想,是錯的,久而久之我自己以為早就認識這個字詞,讀出來卻是怪怪的,中國人不懂外國人也不明白!

我小時候還接受過家裏父母的一些奇怪的觀念灌輸,比如媽媽畢業於複旦大學,我爸爸畢業於同濟,盡管父母分配工作不在上海,所以我家也不在上海,但是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上海人地域觀念極強,對上海的學校,實際上是上海的一切,都具有某種“謎之自信”,又因為他們三所大學在本市的校友會總是聯合活動,結果我小時候總是以為,複旦同濟上海交大,是比清華北大更加偉大的學校!

家裏的藏書總歸有限,何況我家並不是什麽世代書香的藏書家,有限的一個書架很快就被我翻遍了。小孩子的好奇心是無限的,知識補給在那個年代卻是有限的。所幸我媽媽供職的計算機研究所有項福利,就是員工訂閱報刊雜誌可以報銷,所以我小時候家裏訂《青年一代》、《科學畫報》、《世界之窗》這幾種雜誌,尤其是《科學畫報》和《世界之窗》,在80年代初是非常“高端”的雜誌,我記得第一次知道龐貝城,攀登乞力馬紮羅山都是小學時候。直到現在我家還保存著從1982年到1987年的所有《世界之窗》雜誌,上個月我還翻出來看過一遍,驚訝地發現一點:我現在居住的波士頓地區,市中心最高樓,貝聿銘設計的藍色玻璃的漢考克大廈,我居然在小學的時候就讀過它的專題報道,那是1982年第2期雜誌的封麵。

更多的讀書需求,靠家裏有限的收入和空間都不可能滿足,就隻能靠圖書館了。80年代的時候,公共圖書館很少,能借到的好看的書就更少。我算是條件稍為好一點的,我家在部隊大院,離開單位圖書館很近,80年代很多“內部出版”的書,即使放在今天也是很好的史料,比如古德裏安的回憶錄《閃擊英雄》,曼施泰因的《失去的勝利》、約翰·哈克特的架空書《第三次世界大戰》、黃埔軍校蘇聯顧問切列潘諾夫的回憶錄這些,都是單位圖書館借來讀的。不過單位圖書館不對家屬開放,我就得求老爸去圖書館幫我借書。除了幾本軍事曆史以外,他又不知道我要什麽樣的書,他是搞技術和行政的,對外國軍事曆史的興趣還沒有我濃厚,懶得仔細替我找書,大約每隔一兩個月,老爸就走個後門,偷偷帶我進去圖書館讓我自己找書,然後他再替我借。一般時候,他不知道我要什麽書,就從圖書館借《新華文摘》,那是本每期好幾百頁的雜誌,什麽內容都有,總有我愛看的。

到中學以後,從圖書館借書的條件大大改善了,一則是初高中都有圖書館,初中時候每個星期可以開放一次去借書,高中雖然圖書館不對學生開放借書,但閱覽室開放的時間很長,雜誌也很多。高中那三年父親在研究院的北京本部工作,京西五棵鬆的大院很是氣派,而且大院連著大院,附近是301總醫院、總後司令部、中科院研究生院、工程兵司令部這些單位。院裏的圖書館也有專門對家屬開放的分部,寒暑假我可以撒開了在圖書館借書。而且中學時代漸漸有了些零花錢,可以自己買些真正感興趣的書。80年代後期到90年代初的中國出版業泥沙俱下,風氣是很自由的,有各種盜版流行小說,我就是那個時候看全了所有金庸、梁羽生、古龍的武俠,還有瓊瑤和三毛,此外當時也能買到一些真正有價值的書,今天都很難找到,比如科斯特洛的《太平洋戰爭》、瓦利蒙特的《德國國防軍大本營》、蘇聯什捷緬科的《最高統帥部大本營》、舒倫堡回憶錄《納粹德國的情報工作》、施佩爾《第三帝國內幕》、麥克阿瑟的回憶錄、李奇微的回憶錄《朝鮮戰爭》,還有高皋、嚴家其的《文化大革命十年史》、蘇曉康的《河觴》,都是那個時期我自己掏錢買的,至今還在我美國家裏的書架上。

那個時代沒有智能手機,沒有互聯網,單機的電子遊戲機已經有了,但我直到今天都不會玩任何電子遊戲----我玩過唯一一種遊戲是“掃雷”,也不會踢球、下棋這些消耗時間的運動。但另一方麵我也算不上專心讀書的學生,學生時代寫作業幾乎沒有全對過,字跡潦草,每次看一遍題目心裏知道會做了就行,幾乎是不屑把最後結果算出來,所以學業上用的時間也不多----當然我們那時候也沒現在孩子這麽大的升學壓力。所以小時候有大量時間用於閱讀,也隻能用於閱讀,否則我根本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消磨時間。進了大學,有了便利的圖書館,大二大三兩年時間我把學校圖書館能借到的,可以稱為世界文學名著的書全都讀了一遍,那時候我寫讀書筆記有記錄,大概有146部----這不是凡爾塞,事實上當時完全是囫圇吞棗,沒時間消化,到現在我還能記起來情節的沒有多少,我的理解是,當時我是處於一種長期閱讀饑渴以後瘋狂報複的饕餮狀態,屬於輕度精神變態吧?小學時候看過的“名人名言”,高爾基說的“我撲在書上,就象饑餓的人撲在麵包上”,當時的閱讀行為和心理,大抵如此。

以上是說年輕時代閱讀的樂趣和渴望。下麵該引向正題,說圖書館本身了。現在電子書籍和網上書店如此發達,家裏也有足夠的地方,無論買書還是下載,想找的書在幾下點擊之後就輕易到手。而圖書館本身,卻在越來越多的旅行中,成了我的興趣點所在。小時候對圖書館的向往和崇拜,一直是“仰之彌高”,“心向往之”,正如博爾赫斯說的,“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樣子吧”。在我90年代中期留學之前,國內其實已經有一些向公眾開放的大型圖書館了,比如寫論文的時候,我也會專門跑到北京紫竹院的北圖,住上一段時間查資料,天津圖書館在複康路也有一處新的大樓落成開放。但那時候對一般讀者的開放限製還挺多的,拿著證件去查資料吧,又都是些枯燥的專業書籍,印象並不深刻。到美國讀書以後,去首都華盛頓玩,參觀了國會圖書館。那是當今世界規模最大的圖書館之一--其實圖書館藏書到達一定規模以後,一般讀者完全不會有感性認識,真正令人震撼的是國會圖書館那華麗而不失簡潔莊重的內外裝修。我前後三次參加過國會圖書館的tour,第一次去的時候剛剛參觀完美國國會,兩座建築對比之下,圖書館內部的壯麗程度絲毫不輸給國會大廈,甚至在很多方麵猶有過之。比如這個中庭



仔細聽講解就會發現,中庭和各處的壁畫、雕塑都是有意義的,大多數典出古希臘神話,雕塑和繪畫的人像代表了各種門類的知識和曆史上的偉人。比如大門正立麵二樓上方一排圓窗上的胸像雕塑,就包括本傑明·富蘭克林、但丁、歌德、愛默生、霍桑、沃爾特·司各特這些美國和歐洲的文豪。這幅和平女神密涅瓦的馬賽克畫像,在中庭二樓正中間通向更高一層的樓梯上



密涅瓦在古羅馬神話中象征智慧,大多數時候以鷹頭獅身形象出現。這是中庭二樓的天頂畫



最令我驚異的還不是中庭的大理石樓梯和雕塑,而是導遊告訴我們,天花板各處除了鍍金以外,很多閃閃發光的裝飾是鍍了鋁。今天的鋁一點都不貴重,但國會圖書館主樓傑斐遜大廈在1900年之前就建成了,當時還沒有發明電解鋁的技術,鋁比黃金更貴。由此可見國會圖書館建設期間的不惜工本了!

這是國會圖書館的中央閱覽室。



遊客不能進閱覽室,但是可以從二樓的夾層通過窗戶向下拍照。美國國會圖書館作為全世界最大的圖書館,隻有國會議員可以直接借閱。對於普通人,可以在自己的學校或者社區圖書館借書,同時美國幾乎所有圖書館都有館際借書業務(interlibrary loan),如果你的本地圖書館沒有需要的書,可以從其他圖書館借來,而國會圖書館就是全國館際借書業務的最終極資源:如果你要的書太過於特別,其他圖書館都沒有,那麽就可以從國會圖書館調出來借給你。做學術研究的人可以來國會圖書館辦閱覽卡,可以在閱覽室裏查資料,但是不能借出去。這個大閱覽室就是做此用途的。

國會圖書館給我的印象比國會大廈本身還深,我覺得圖書館的內部裝潢比國會大廈內部好看多了,因為國會大廈必須考慮突出樸素莊重的基調,不能讓參觀者感覺這些民眾選出來的代表搜刮民脂民膏,在紙醉金迷的環境當中辦公!可是圖書館就沒有這層顧慮,19世紀末的美國人把圖書館當作知識和理性的聖殿,裝飾起來不遺餘力。大家看到圖書館主樓正中央的黑色圓頂,似乎並不起眼,也不高,平平的象個淺碟子蓋在圖書館樓上。其實這座銅圓頂按照最初的設計,是要鍍金的。國會議員們提意見了:如果圖書館的圓頂成了金頂,一定會豔壓街對麵國會大廈的白色大理石圓頂,所以否決了鍍金計劃。

國會圖書館的中央閱覽室和中庭、走廊用了如此之多的雕塑和壁畫,還有成雙的大理石列柱裝飾,看上去竟然有點像巴黎的國家歌劇院加尼埃宮的內飾(Palais Garnier),外部是那種莊重的博物館式大廈,華盛頓國家畫廊西廂、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還有上海外灘很多石質的銀行大廈都是這樣的,看上去差不多。這種建築式樣在19世紀後半期的歐美很流行,基本上脫胎於19世紀初的新古典樣式,可是19世紀是個浪漫主義世紀,因為建築技術手段的進步,複活了很多古代的建築式樣,百花齊放精彩紛呈,其中有新哥特式,經典例子有倫敦塔橋、英國國會大廈和大本鍾;新羅曼式,經典例子有布達佩斯城堡山上的漁夫堡;新巴羅克式,經典例子包括巴黎國家歌劇院加尼埃宮、布達佩斯的塞切尼浴場等等。如此眾多古代建築式樣複活,就構成了19世紀建築的浪漫主義時期。同時又有很多紀念碑建築把這些曆史上曾經一統天下的純粹藝術風格雜糅到一起,既追求氣派,也凸顯豪華,很難說是哪一種形式。比如美國國會大廈外部基本上可以說是新古典式的,基調是簡潔莊重(但也有複雜的巴羅克式青銅噴泉和胸像),內部呢,大概可以算文藝複興或者巴羅克式吧。這種19世紀後期的混雜本身也自成一派,叫做Beaux-Arts School,是法國巴黎高等美術學院教出來的,我覺得基本上可以算法國19世紀初新古典主義的一個變種,在19世紀後半期大行其道。在繪畫上,就是這個美術學院派,出了安格爾這位大師,他是盧浮宮的《土耳其浴室》、《大浴女》,奧賽博物館的《泉》這些名畫的作者,也是他們主辦的美術沙龍壓製了莫奈、馬奈這些人,逼出了非學院派的印象派繪畫。除了國會圖書館,紐約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公共圖書館都算是這一派的建築。

除了國會圖書館,我最早見識到的壯麗的圖書館,就得說是紐約和波士頓的公共圖書館了。來自90年代中國的我,一提起“公共圖書館”,總有種刻板印象是又小又破,沒有幾本書,一周開放不了兩天的地方。直到我看到坐落於曼哈頓最昂貴地段的紐約公共圖書館。它在第五大道和42街交口,體量巨大的灰色石頭建築,門口有非常氣派的石獅子。在電影裏,《蜘蛛俠》係列有幾次把公共圖書館作為背景,2004-2008年還有一套三部奇幻片《圖書館員》(Librarian),是說紐約公共圖書館裏麵藏著聖杯啊,聖矛啊這些傳說中的神奇寶物,圖書館員找寶護寶的故事,情節象哈裏森·福特的《印第安納瓊斯》係列,很有意思。(另有一套以紐約自然曆史博物館為背景的係列電影《博物館奇妙夜》,可能知道的人更多。)

紐約公共圖書館的一樓中庭看上去很像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它是一個四麵有出口,兩座大理石樓梯,淺平拱頂的石頭中庭,從這裏走上三樓,穿過圖書索引大廳,來到最中心,也是讓人印象最為深刻的中央閱覽室。這是一個中間無支柱的全通空間,幾乎貫通整個圖書館大樓,屋頂是木製平頂,有壁畫,兩側高處是兩排拱形窗戶,當然采光靠這些窗戶還不夠,還有枝形吊燈和一排排閱覽桌上的台燈。這裏總是有很多人在讀書,或者在電腦上做事,但來來去去參觀拍照的遊客也不少。每年進紐約公共圖書館主樓參觀的就有400萬人。



因為我住在波士頓郊外,平常去波士頓公共圖書館的機會肯定比紐約公共圖書館多。波士頓的公共圖書館僅次於紐約,美國第二大,總館的地點在Copley廣場,和波士頓市中心著名的幾個地標同在一個廣場上:聖三一教堂、貝聿銘設計的藍色玻璃建築漢考克大廈,和舊南區教堂。在這裏我不得不佩服19-20世紀之交的這些美國城市規劃者們:紐約和波士頓這兩座公共圖書館都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卻都占地廣闊,不惜花費重金來造圖書館。整體來說,新大陸和舊歐洲相比,在宗教上並不是特別地虔誠,所以他們不像15個世紀以來的歐洲人那樣不遺餘力地建造教堂。北美各個城市的公用建築就成了花費資財和精力最多的地方,比如市政廳、郵局和公共圖書館。對他們來說,在那個時代建造公共圖書館的意義,接近於歐洲人建造教堂----它不是上帝的聖殿,而是知識和理性的廟堂,隻有秉承著這種理念,才會在公共圖書館項目上不惜重金,不惜最昂貴的地點。波士頓公共圖書館主樓的體量比紐約圖書館小一些,它的入口處也有點象紐約圖書館:大理石的樓梯和壁畫裝飾得古色古香,上樓穿過走廊進入中央閱覽室,布局也類似於紐約圖書館的中央閱覽室,可能橫寬稍窄一些,而且隻有一麵牆上開窗,每扇窗戶頂天立地,比紐約的二層高窗麵積大一倍。屋頂呢,紐約是平的木製天頂畫,波士頓這裏是高拱頂,把空間挑高以後,顯得這間閱覽室的麵積一點也不遜色於紐約中央圖書館。



不過我個人每次去波士頓公共圖書館的時候,最喜歡後麵那個小庭院,隻要不是周末遊客太多的時候,這裏的人比中央閱覽室少得多,也很安靜。作為一座北方城市,波士頓並不缺乏豔陽高照的天氣。如果在陽光好的日子,坐在這裏喝上一杯咖啡,就像在知識的海洋裏遊夠了泳,暫時涉水上岸,在沙灘上小憩一會那樣悠閑。紐約公共圖書館好像沒有這樣的地方?不過紐約城的擁躉一定會反駁我:紐約公共圖書館背後有Bryant公園的整片綠地,難道不比波士頓圖書館中庭那一小片氣派多了?的確,我不否認,也絕對無意厚此薄彼:世界上的好地方各有千秋,可以欣賞她們各自的好,幹嘛非要比個高下呢?

可能很少人知道,在波士頓公共圖書館裏有兩個茶室,可以吃正宗的全套英式下午茶,分別在中央庭院和地圖室,疫情關閉之前的2020年初大概是50美元左右一位。這裏環境當然沒有倫敦利茲飯店或者薩伏伊飯店那麽雍容典雅,但我覺得能在一座大圖書館裏消磨一個白天,然後下午3、4點在圖書館裏悠閑地喝茶,情調好極了----隻是你得記住公共圖書館下午5點關門。



首都華盛頓的國會圖書館主樓建成於1898年,波士頓公共圖書館是1895年,紐約公共圖書館是1911年,前後相差隻有16年----我說的是它們各自主樓落成的時間,圖書館建立的時間比這個都要早得多。所以三座大廈的建築風格都是脫胎於法式新古典主義(也有人說是新文藝複興式)的變種,美術學院派建築Beaux-Arts School,內外風格還真有點神似,當然內部裝修是國會圖書館最華麗。藏書方麵,我對這些大圖書館的藏書量沒有主觀概念----反正都是我看不完的----所以隨手在維基百科上查了一下“世界最大圖書館”的排名。按照維基上的資料,全世界藏書量最大圖書館的前兩名是大英圖書館和美國國會圖書館,分別是1億7千萬冊到2億冊的規模,而且這兩大圖書館跟第三名以後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第三是上海圖書館(我看到也很驚訝,竟然比北京的國家圖書館還大?),第四是紐約公共圖書館,第五是加拿大國家圖書館,這三個都是5千萬卷的量級。北圖排第10,波士頓公共圖書館排世界16美國第3。

大英圖書館在1970年代之前坐落於大英博物館之內,它的大閱覽室就是小學課本裏說馬克思當年總坐在同一個地方看書,腳下把地毯蹭出一條溝的地方,我每次去大英博物館都能看到那個閱覽室。但是1970年代大英圖書館搬遷到國王十字街火車站和“歐洲之星”停靠的聖潘克拉斯火車站那裏,是現代建築群,我看網上的簡介也可以參觀,但我這篇文章要寫的是圖書館建築,並不是裏麵的藏書,我對現代建築的興趣又不大,所以至今沒有去參觀過世界第一的大英圖書館。

因為在巴黎的朋友推薦,我倒是專門去巴黎的法國國家圖書館舊樓參觀過。法國國家圖書館最早是百年戰爭期間的王室圖書館,在盧浮宮裏麵。按照現在的4千萬卷藏書量來說,排名世界第9,它在巴黎有好幾處館舍,我去之前查過它的官方網頁,目前主館是密特朗館,是一棟1996年才落成的現代建築。這個沒勁。另外在巴黎先賢祠對門,跟索邦大學校舍相對的,原來聖熱納維芙修道院遺址上,還有國家圖書館聖熱納維芙分館。這裏舊是夠舊了,但不夠華麗,況且是原來法國王家的聖熱納維芙修道院藏書為主,也並非是曾經的主館。我真正感興趣的地方是1868年落成的法國國家圖書館原來的主樓,在盧浮宮附近,黎塞留路上,這裏直到1996年密特朗館投入使用之前一直是主館,今天也仍然開放接待讀者。作為19世紀後半葉落成的建築,它的宏偉和堂皇主要體現在中央橢圓形的閱覽室



閱覽室天花板一扇巨型橢圓天窗,四周圍繞著小圓天窗,還有牆壁上方的連續圓拱,看上去是不是很像巴黎老佛爺百貨店中庭的頂部設計?黎塞留館的樓梯設計不如前麵說的三座美國圖書館那麽氣派,但勝在人少,鋪著紅地毯,裝飾了很多大理石雕像。鑄鐵的欄杆花紋很漂亮。



其實本文主旨並不想多說這些近代的圖書館建築。在我看來,19世紀進入工業時代之後,隨著工程技術手段的進步,人類實現各種設計意圖的能力越來越強,工期越來越快,新的漂亮建築是看不完的。我的注意力轉向了精美的古代圖書館。

在國內上大學的時候,我專門去寧波看過明代的天一閣藏書樓,這裏現在兼做博物館和建築園林開放,據說故宮的皇家藏書樓文淵閣,乃至乾隆年間編纂《四庫全書》印行七套,分藏於全國各地的七大藏書樓(包括文淵閣在內),全都是仿造寧波天一閣。不過在國內留存下來的古代藏書樓不多,獨立於宮廷之外的更少,我自己在國內旅行的見聞廣度,遠不及歐洲大陸。所以就想揚長避短,專寫歐洲的古代圖書館。在這一批精美的歐洲古代圖書館中,相信最為世人熟悉的就是梵蒂岡教皇宮裏的地圖館了,每個去參觀過梵蒂岡博物館的朋友,相信都曾在人山人海當中,舉起相機仰頭向上,拍攝過這樣一張長廊天頂畫的照片,同時盡量小心翼翼地避開大部分人頭攢動吧?



這裏是教皇的意大利地圖圖書館,長達120多米,兩側牆壁上的壁畫是意大利各個地區的地圖,仔細看會發現,一麵是意大利西海岸,另一麵是東海岸,在房間盡頭有意大利全圖。天頂畫也很精美,用黃色的燈光照亮,看上去像是用黃金或者琥珀拚鑲的一樣。我在《阿爾卑斯山的彼方》一書裏曾寫過一點梵蒂岡教皇宮的背景曆史:1415年康斯坦斯大公會重新統一教廷,正式結束“阿維尼翁之囚”搬回羅馬以後,教皇住在今天羅馬城南的拉特蘭宮(Lateran),因為教皇的本職工作是羅馬大主教,他的主教座堂直到今天都是拉特蘭教堂。有一個事實可能令人驚訝:羅馬天主教會地位最高的總部教堂(所謂Mother Church)並不是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而是拉特蘭教堂。梵蒂岡作為聖彼得墓所在地,雖然很重要,當時並非是教皇常住之所。到1500年之前,梵蒂岡的舊教堂年久失修,1500年代在位的“武士教皇”朱理二世(Julius II)開始在這裏大興土木,還請來了米開朗琪羅、拉斐爾這些大師。米開朗琪羅畫西斯廷禮拜堂天頂畫《創世紀》等,拉斐爾畫教皇書房的《雅典學院》的時候,都在1510年前後。這是文藝複興的鼎盛時期。此前為了給建設梵蒂岡做準備工作,教廷在15世紀末拆了大部分羅馬圓形競技場,把石料挪用在梵蒂岡的建築工程上。今天我們看到的大競技場遺跡,曆經兩千年的破壞,很多達官貴人平民百姓為了建自己的房子,都會偷盜羅馬競技場的現成石料,但梵蒂岡建築工程這次,是破壞規模最大的一次。同時,大興土木需要錢,教堂為了斂財而在基督教世界到處發行“贖罪券”,直接引發了1517年馬丁·路德在德國東部維滕堡(Wittenburg)大教堂門上貼出《95條抗辯》,新教革命由此展開。

這座教皇地圖畫廊是在1580年建成的,比西斯廷天頂畫跟《雅典學院》晚了半個多世紀。當時文藝複興已過鼎盛期,“三大師”都已去世,文藝複興晚期流派裏的樣式主義(Mannerism)和威尼斯畫派正當紅。威尼斯畫派的大師中,提香也剛去世不久,委羅內塞和丁托列托還活著。為後世啟發巴羅克風格的天才,承前啟後的畫家卡拉瓦喬,當時還是一個兒童。這座教皇地圖館的繪畫者,就屬於樣式主義畫派。以上是教皇宮地圖畫廊在藝術史當中的大致時期和定位。我說這些,是為了引出後麵正文中的歐洲古代圖書館:地圖畫廊其實算不上真正的圖書館,它的年代是我在正文裏要寫的那些圖書館最終裝修年代中最早的。歐洲那些大學和修道院的圖書館,建立的年代可能早到公元8世紀,相當於中國的唐朝,但現在我們看到的這些最美圖書館呈現給我們的最終樣貌,幾乎毫無例外都是巴羅克藝術時期做的室內裝飾,這是必然的。

我們知道,歐洲在古希臘羅馬的古典時代以後,經過一個早期中世紀的黑暗時代,從11世紀開始到19世紀經過幾次跨越建築、繪畫、文學的泛歐洲藝術風格轉變,最開始是羅曼式(Romanesque),然後哥特式(Gothic),15世紀開始了文藝複興式,之後是巴羅克藝術,晚期巴羅克再演變成洛可可藝術,19世紀初新古典主義又代替了繁複的洛可可風格。其中巴羅克藝術的繪畫和建築風格跟其他藝術形式相比,建築的外部沒有哥特風格那麽精美和高聳,可是它特別強調內部裝飾,用壁畫和大理石把內部搞得富麗堂皇,所以留存到今天的古代圖書館,隻要在巴羅克時代經過徹底的裝修,都能給人特別深刻的印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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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11)
評論
wlili 回複 悄悄話 同齡人!小時候看書和認繁體字那些都有同感。中小學每到假期最開心,我媽會去圖書館借書給我們看。。。那時候有書看就無比滿足。
波士頓我去過,住在閨蜜家裏,去了幾個美術館,很棒。不知道波士頓圖書館那麽好,再有機會的話去看看。
llbear 回複 悄悄話 這話題我早就想寫了,不過肯定沒大俠寫的精彩。我也是一生情衷於圖書館,每到一地旅遊有圖書館古跡一定拜訪。北美除了紐約,國會,耶魯的圖書館外,渥太華和Baltimore 的 Peabody Library 也很別出風格
水星98 回複 悄悄話 顧大俠好文!漲姿勢!
Redcheetah 回複 悄悄話 顧劍兄好文!問好!
白釘 回複 悄悄話 美國會圖書館當年造價不過六百多萬美元,折合現在大概兩億四千萬。現在真要修成這樣,恐怕二十億也不止。美利堅衰落了。
陽響 回複 悄悄話
陽響 回複 悄悄話 謝謝顧大俠圖文並茂的介紹,下次去Boston,我一定記得去公共圖書館欣賞一翻!
古樹羽音 回複 悄悄話 此文太棒了!「法國國家圖書館舊樓」我也去過,記得坐在閱覽台,仰頭可以看到橢圓形穹窿上的表示的世界大都市的名稱,你就可冥想北京,倫敦等的方向,難忘!非常期待下文。(悄悄說:我有一個世界圖書館係列,但不勝您的文筆和資料)
清漪園 回複 悄悄話 文化之旅。謝謝分享!
雪中梅 回複 悄悄話 曾經在一個朋友的帶領下去參觀了耶魯的圖書館,高雅,寧靜,牆壁上的雕刻藝術真的很開眼界呀!朋友對我和先生說:“曾經有過幾次調離的機會,可是舍不得這裏的圖書館就沒走。。。”我們當年想留在美國,除了孩子能夠在美國上大學之外,另一個就是因為美國的圖書館和書店都很方便。鎮子裏有些圖書館是由當地的居民們捐助而建成的。很多的美國人都有讀書的好習慣。以前乘地鐵去社區學校上課的時候,在車廂裏的桌子上,經常會看到有一些報紙留在那裏,那些讀報的人已經去上班了。
謝謝介紹,知識很豐富。節日快樂,平安是福。
大漢唐 回複 悄悄話 大神又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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