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七小國溯源
2016年我想寫4個係列的遊記，世界最美古典圖書館和歐洲七小國溯源這兩個係列已經寫成了，七小國在2023年10月的《世界博覽》雜誌做了一期的專題，因為刊物篇幅限製，發表的時候有刪節。我這裏貼出自己的原稿未刪節版。另外兩個係列遊記，一是納粹景點，今年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會寫出來，還有一個是歐洲名人墓，還沒有寫。2016年以後又加了兩個係列的想法，其中之一，《文藝複興和巴羅克繪畫源流》已經完成並貼出了，另一個《我見到的世界建築史名作》還沒寫。
序
世界領土麵積最大的國家是俄羅斯，最小的是梵蒂岡，這是小學生都知道的地理知識。其實這裏對小國的定義，涉及到一個怎麽認定國家的問題，因為有些國際衝突中宣布獨立的地區，在世界上並不是得到一致承認的，比如俄羅斯周邊的南奧賽梯、阿布哈茲，羅馬尼亞周邊的外德涅斯特等，究竟算不算是國家？甚至不乏極端的情況：某個家庭不願意給政府交稅，於是自己宣布獨立，國土範圍就是自家後院，一家之主是國王，孩子是公主和王子，這種過家家式的胡鬧，自然沒人當回事。可是另一些情況就難以認定，比如科索沃獨立，得到歐盟和國際社會的廣泛承認，有97個聯合國成員國承認科索沃的主權國家地位，但是塞爾維亞、俄羅斯、中國都沒有承認，聯合國也沒有接納科索沃為成員國，這種情況下的國家認定就比較模糊。那麽，在這裏我就給小國人為劃定一個明確的比較範圍：僅限於歐洲的聯合國正式成員國。
歐洲是袖珍小國最多的大洲，梵蒂岡（0.49平方公裏）、摩納哥（1.95平方公裏）、聖馬力裏諾（61平方公裏）、列支敦士登（160平方公裏）、馬耳他（316平方公裏）、安道爾（468平方公裏）六個國家的領土麵積加起來，可以統統裝進另一個袖珍國家盧森堡（2586平方公裏），還留下一多半的空白。筆者旅行的足跡遍及所有的歐洲國家，七個最小的國家每一個都至少去過兩次，當初關注這些袖珍小國的原因是好奇：歐洲史上征戰不斷，弱肉強食，為什麽這麽小的國家居然沒有被周圍的強鄰合並進去？它們有哪些自存之道？於是我每次行前搜集旅行資料的時候，都會看看它們形成的曆史。看得越多越覺得這裏麵如果深究，涉及的學問其實不簡單：這七個袖珍小國的曆史至少都可以追溯到歐洲封建時代，你需要了解中世紀神聖羅馬帝國史和教會史的背景。其次，在近現代確立這七個袖珍小國獨立地位的國際條約，又會涉及到法國大革命和拿破侖戰爭之後的《維也納和約》、一戰和二戰以後的《凡爾賽和約》跟《巴黎和約》，所以對近代歐洲的國際關係也得有所涉獵。所以我想把這七個歐洲袖珍小國形成的曆史淵源寫出來，不僅是遊記，更多是可以了解歐洲中世紀到近代曆史的一個側麵。
歐洲七小國溯源之一 梵蒂岡
梵蒂岡領土麵積0.49平方公裏，常住人口760多人，大致相當於中國城市裏一個規模較小的居民小區的麵積和人口，作為全世界最小的國家，卻擁有全世界規模最大的古代基督教堂----聖彼得大教堂。梵蒂岡整個國家就是一座宮殿，一座裝滿了無價藝術瑰寶的博物館，一般人都知道，梵蒂岡能成為一個袖珍小國維持獨立地位是因為這裏是天主教教皇的領地。實際上，古時候接受羅馬教廷世俗統治的地區絕不止梵蒂岡這個彈丸之地，中世紀到近代，意大利中部阿米莉亞-羅馬涅（Emilia Romagna）地區大部分都歸屬教皇國，整個羅馬城更是教皇國的首都。那麽，這個教皇國是怎麽來的，又為什麽到今天隻剩下梵蒂岡這塊殘片？而且為教廷留下的土地為什麽偏偏是梵蒂岡，而不是羅馬城其他地方呢？那我們就追本溯源，先簡單厘清基督教早期曆史的來龍去脈吧。
1 教皇國的由來
簡單來說，基督教起源於中東的猶太教，它是一個統稱，包括希臘、俄羅斯、保加利亞等地的東正教會，羅馬天主教會，十六世紀宗教改革以後新湧現的形形色色的基督教新教會（比如浸禮派、路德宗、加爾文教會、英國國教會等等），還有比東正教會、羅馬天主教會更加古老的亞美尼亞教會、埃及科普特教會等東方教會。猶太教是世界上最早的一神教之一，聖經《舊約》就是猶太教的經典，上帝耶和華七天創造世界、亞當夏娃失樂園、亞伯拉罕的獻祭、摩西出埃及記和接受十誡，這些都是猶太教通過舊約流傳至今膾炙人口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救世主會降臨世間拯救世界這個概念，也是猶太教的發明，他們稱為彌賽亞。基督教可以看作猶太教的一個變種，耶穌基督本人也是猶太人，他在今天以色列北部的加利利海周邊傳教，有自己的信眾，可以視為猶太教的改革派，但是不為保守的猶太祭司上層所容，當時猶太地區是羅馬帝國的屬地，猶太祭司就和羅馬總督一起處死了耶穌基督。基督的弟子就說耶穌基督即為救世主，他被釘上十字架為世人贖罪之後複活了。這就是基督教的基礎，也是基督教和猶太教最根本的不同之處:猶太教還在等待彌賽亞，而基督徒認為彌賽亞就是耶穌基督。耶穌基督的弟子們所寫的書編纂成聖經《新約》，新舊約合起來組成基督教的聖經，但是猶太教不承認新約。
在羅馬帝國前期，基督徒是帝國朝廷迫害的對象，隻能秘密傳教。後世的基督徒尊奉耶穌基督的大弟子聖彼得為耶穌基督的正統繼承人、基督教會的首腦，既是第一位教皇，也是第一位羅馬大主教。聖彼得因為秘密傳教兩次被捕，第一次逃脫了，第二次被頭下腳上地倒釘在十字架上殉難。他的墓在羅馬城外的山丘上，這座山丘叫做梵蒂岡。聖經裏記載耶穌基督曾指著聖彼得說：在你這塊磐石之上，將建立我的教堂。彼得Peter這個名字來自石頭Petra，基督原話一語雙關，意思是把衣缽傳給彼得。後來的教會按照字麵理解這句話，所以曆代羅馬教廷的總部聖彼得大教堂在梵蒂岡，就因為它是建在聖彼得的墓上方
其實在古羅馬時期還沒有教皇這個正式稱謂，基督教地位最高的主教，是帝國首都羅馬城的大主教，後來羅馬皇帝君士坦丁接受基督教，又把帝國首都從羅馬遷往君士坦丁堡，也就是今天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城。在羅馬帝國後期，基督教會是服從於羅馬皇帝的，當時有五大主教並重：羅馬主教、君士坦丁堡主教、耶路撒冷主教、亞曆山大裏亞主教、和安條克主教。羅馬大主教在基督教中的首席地位，是一步一步逐漸確立的，很大程度上得益於西羅馬帝國滅亡前後歐洲的混亂局麵：公元5世紀匈王阿提拉入侵西羅馬帝國直逼羅馬城下，羅馬大主教利奧一世作為三位使臣之一前去麵見阿提拉，奇跡般地說服阿提拉撤出了意大利半島，後世把這件事傳為神跡，這是曆史上第一次，羅馬大主教能夠決定性地影響世界局勢。不久西羅馬帝國被日耳曼蠻族滅亡，在戰亂不斷的西歐，羅馬主教屬下的基督教會為歐洲提供了難得的精神上的引領作用，是西歐的主心骨，威望逐漸提高。尤其是公元600年前後那段時間的教皇聖格裏高利一世，精研教理，學究天人，不但大大提高了教會的地位，而且能夠在宗教事務上與東羅馬皇帝支持的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分庭抗禮。不過此時東羅馬/拜占庭帝國仍在，是羅馬帝國的正統繼承人，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統領東部基督教會，地位並不低於羅馬大主教。東西兩部分基督教會從此漸行漸遠，這就是日後羅馬天主教會和東正教會分裂的源頭。
公元7-8世紀大致相當於中國曆史上的初唐和盛唐時代，日耳曼蠻族之一的倫巴德人征服大部分意大利半島，為了對抗近在眼前的倫巴德蠻族，羅馬大主教想出了召喚外援的辦法：和遠在法國，實力更為強大的法蘭克王國結盟。751年紮卡裏教皇遠赴法國蘇瓦鬆，主持了法蘭克帝國宮相矮子丕平篡位成為國王的加冕儀式，754年斯蒂芬二世教皇專程旅行到巴黎，在聖德尼大教堂重新為矮子丕平加冕，丕平象征性地為教皇牽馬墜蹬，雙方正式結盟。此後丕平兩次出兵意大利，打敗倫巴德人，征服意大利北部和中部，並正式把羅馬城和周圍大片土地贈送給教皇。自從756年這次丕平獻土以後，羅馬教皇才正式成了一位擁有世俗國土和主權的君主，羅馬教皇國也正式成形。
矮子丕平的兒子是查理曼大帝，公元800年教皇利奧三世為查理曼加冕，稱羅馬人的皇帝，後來962年奧托一世再次統一帝國大部分地區，由約翰十二世教皇加冕為羅馬皇帝。經過這幾次加冕，法蘭克/神聖羅馬帝國和羅馬教廷結成鞏固的聯盟，一方麵羅馬教廷找到了強大的靠山，可以跟東羅馬/拜占庭帝國和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分庭抗禮，而法蘭克帝國這方麵，經過教皇加冕象征君權神授，正式確立了繼承西羅馬帝國的正統地位。西帝國+羅馬大主教是一方麵，東帝國+君士坦丁堡大牧首是另一方麵，雙方漸行漸遠，這種分裂發展到1054年，羅馬教皇利奧九世和君士坦丁堡大牧首米哈依爾一世互相把對方破門出教，標誌著基督教的東西方教會分道揚鑣。西方教會以羅馬為中心，就是羅馬天主教會，而東方基督教以君士坦丁堡為中心，就是東正教。在東正教會係統，教會的最高首腦實際上是東羅馬/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堡大牧首是皇帝在宗教事務上的總管，並非教會首腦。
而在西方世界呢，962年奧托一世加冕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的時候，約翰十二世教皇還必須宣誓服從奧托皇帝，因此至少在名義上，教皇的地位還低於皇帝，很快在11世紀事情就發生了變化。1040年代皇帝亨利三世還能進軍羅馬廢掉三位並立的羅馬教皇，立自己屬意的克萊門特二世為教皇。但是1070年代教皇格裏高利七世和皇帝亨利四世爆發尖銳衝突，格裏高利七世甚至頒布教令，正式宣布教皇不可能犯錯誤，教權淩駕於皇權之上。圍繞這個問題，教皇和皇帝的爭鬥白熱化，最終雙方妥協，皇帝服軟，但是這個教權和皇權的鬥爭留到了後世。1150年代到1170年代，霍亨斯陶芬家族的皇帝紅胡子腓特烈一世6次入侵意大利，後來兵敗隻身逃回德意誌。1167年腓特烈皇帝簽訂《威尼斯合約》，正式承認教皇國獨立於神聖羅馬帝國之外的地位。
中世紀這三百年教權和皇權從聯盟到鬥爭，神聖羅馬皇帝最終敗給羅馬教皇的原因在於歐洲的封建製度，所謂我屬臣的屬臣，不是我的屬臣，教皇一旦宣布把皇帝革出教門，就解除了諸侯對皇帝的封建義務，偏偏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帝從來都麵臨下屬大諸侯的反抗，最怕這種絕罰給了諸侯推翻皇位的正當借口，所以在中世紀，教權會對皇權占上風。但是占了上風的羅馬教廷也有自己的煩惱，那就是宗教改革的浪潮：1517年，北德意誌維滕堡（Wittenburg）的神甫馬丁路德在當地大教堂門口貼上質疑教廷的95條抗辯，他獲得了北德意誌很多諸侯的支持和保護，這就是宗教改革運動。宗教改革形成很多獨立於羅馬天主教廷的教會，比如路德派、開爾文派、英國國教會、浸禮派等等，這些派別統稱為基督教新教，但是互相之間不相統屬，在英文裏麵新教統稱protestant，字麵意思是抗議派，意思是他們抗議羅馬天主教會。引起他們抗議的直接原因是贖罪符，據說隻要花錢買了贖罪符，有錢人犯下的罪行就能得到教會的寬恕。這在教義上是極不嚴肅的做法，實際上隻是羅馬教廷用來斂財和揮霍的工具。那麽，羅馬教廷為什麽急於斂財，以至激起新教改革，導致後來百餘年蔓延全歐洲的宗教戰爭呢？原來，曆史已經走到了文藝複興時代，1503年羅馬教廷要重修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教廷為籌措資金想出了這個贖罪符的餿主意，以至於釀成巨變。但壞事和好事曆來都是禍福相依的。這次重修工程將會綿延百年，橫跨文藝複興和巴洛克兩個藝術時代，集合起米開朗琪羅、拉斐爾、貝尼尼等人類曆史上一批最傑出的藝術天才，為後世打造出一座充盈著藝術瑰寶的梵蒂岡博物館。
2. 梵蒂岡：一座藝術寶庫
文藝複興從佛羅倫薩開始，15世紀中後期佛羅倫薩統治者美第齊家族讚助了好幾代藝術大師，比如早期的吉貝爾蒂、布魯內萊斯基、多納泰羅，還有比他們晚一輩的波提切利、達芬奇，和更年輕的米開朗琪羅。到1492年美第齊家族的大當家偉人洛倫佐去世，1494年佛羅倫薩驅逐美第齊家族，標誌著文藝複興的中心離開了佛羅倫薩。這段時間羅馬的教廷正在忙於鞏固教皇國的領土，重新確立教廷在宗教事務上的權威，同時幾個重要的家族把持著教皇職位，互相之間爭權奪利。這些教皇也越來越重視利用藝術來美化教廷。1503年新當選的教皇朱理二世上台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決定動工徹底重建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早在古羅馬帝國君士坦丁大帝接受基督教以後，在聖彼得的墓上方就建造了一座聖彼得教堂，但是一直以來，羅馬大主教(教皇)的座堂並不在這裏，而是城南的拉特蘭教堂（Archbasilica of St. John Lateran），教皇宮也在拉特蘭教堂旁邊。教廷在14世紀曾有70年時間搬遷到法國南部的阿維尼翁，15世紀初從阿維尼翁搬回羅馬之後，原來的拉特蘭宮經過兩場大火被毀，雖經修複已經不堪使用，1447年的教皇尼古拉五世把今天梵蒂岡原有的一座宮殿拆毀，重建了現在的教皇宮搬進去居住。教皇宮旁邊的舊聖彼得教堂也顯得不夠宏偉，因此在整個15世紀後半期,一直有推倒重建聖彼得教堂的動議。朱理二世人稱戰士教皇，做事明快果決，迅速拍板定下了重修聖彼得教堂，大規模裝飾教皇宮的決策。他請來勃拉曼特出任聖彼得大教堂的首位總建築師，請來拉斐爾為自己的辦公室書房做壁畫裝飾，又授意米開朗琪羅創作西斯廷禮拜堂的天頂壁畫。這三位巨匠同時為羅馬教廷創作，標誌著羅馬取代了佛羅倫薩，成為文藝複興鼎盛期的中心。
梵蒂岡，是任何一位來到羅馬的遊客必去的朝聖之地，筆者即便不是基督教徒，也曾三番五次專程前去膜拜那些古往今來無與倫比的藝術珍品。梵蒂岡博物館在台伯河西岸，每一個開放日早晨入口處永遠排著長隊，我第一次參觀梵蒂岡博物館的時候是2008年5月上旬，算不上旺季，又不是周末，9點開門，我早上7點半開始排隊，已經站在一公裏開外的隊尾了。不過實際上梵蒂岡售票和放人的速度也很快，個人感覺用的時間比預想的要少。
進梵蒂岡以後，最好先不忙著隨人流左轉去參觀主要的宮殿和藝術品，而是右轉先去看畫廊（Pinacoteca），這裏集中了曆代教皇搜集的油畫，把這部分看完，將來參觀過整個博物館，就可以徑直進入聖彼得教堂，不必原路返回了。畫廊和將要看到的梵蒂岡的雕塑和壁畫相比，規模相形見絀，可以很快地走過，僅稍作停留，但這裏仍有幾幅值得流連欣賞的傑作。最醒目的作品是拉斐爾生平最後一幅畫作《耶穌顯形圖》，畫上耶穌基督向懷疑他的弟子們現出真身，
還有卡拉瓦喬（Caravaggio）的《下架圖》，人們把耶穌基督的屍體從十字架上解下來，準備安葬。
再有就是達芬奇未完成的作品《荒野中的聖巴托羅繆》。整個畫廊的參觀路線形成一個回路，看完以後，可以開始看梵蒂岡教皇宮裏麵的正式收藏了。梵蒂岡教皇宮的規模雖然龐大，但博物館的參觀路線隻有一條，終點在西斯廷禮拜堂，不會走迷路。真正的傑作，開始於八角形庭院。
這裏陳列了來自古希臘最好的雕塑。其中包括著名的《拉奧孔》，描繪了特洛伊戰爭中希臘聯軍使出木馬計，卻被特洛伊祭司拉奧孔識破，正當拉奧孔想要警告特洛伊民眾不要將木馬拉進城來以免中計的時候，站在希臘人一邊的雅典娜女神被觸怒了，為了滅口，雅典娜派遣兩條巨蟒纏死了拉奧孔父子三人。
這座雕塑的希臘原版佚失了，梵蒂岡的這座是十六世紀初從圓形劇場相鄰的古羅馬暴君尼祿的皇宮遺址中發掘出來的羅馬複製品，它表現的是運動、痛苦和恐懼，極端的情緒呼之欲出。文藝複興時期發掘出它的人們被驚呆了，因為那時候的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藝術品，它對當時的雕塑界有振聾發聵般的啟發和影響。在同一個八角形庭院中，還有《珀修斯殺蛇發女妖美杜莎》、《刮汗汙的奧林匹克運動員》和《太陽神阿波羅》，
這些古希臘雕塑全都出土於文藝複興時期的羅馬城，每次發現，都在城裏引起一陣轟動，人們震驚於古人卓越的雕塑技巧，寓動於靜的動態平衡設計，由此掀起一股重新發現古人，效法古人的藝術潮流，所謂文藝複興這個詞，就來源於此。而以上這些古代雕塑中，對青年米開朗琪羅震動最大的一尊，就擺在八角庭院前方第二座大廳正中，這尊大力神赫克裏斯像甚至根本沒有完成，隻有筋肉虯節的上身軀幹和大腿，坐在獅皮上麵。米開朗琪羅自負雕塑技藝天下無雙，隻有古代大師才可以與自己匹敵，而當他看見這座雕塑的時候，他會撫摸著大理石告訴別人：我是這尊軀幹的學生。與八角庭院中的《阿波羅》相比，大理石的軀幹並不美，也不均衡，甚至是粗礪醜陋的，而米開朗琪羅所尋找的美，並不是世俗意義上均衡的秀美，而是力量、是內在的激情，這尊肌肉凸起的雕塑給了米開朗琪羅他想要的示範。
走過這些展室之後，從這裏上樓進入長長的地圖畫廊，整個走廊富麗堂皇，兩邊陳列著意大利各地的手繪地圖，基本順序是沿著行進路線由南向北依次陳列，右手是意大利東海岸的城市，左手是西海岸城市。這是世界上最華麗的走廊了，它的建成年代比米開朗琪羅和拉斐爾在梵蒂岡工作的時間晚六十多年，是1580年由教皇格裏高利八世邀請教會裏一位精通數學、天文和地理的神甫但提（Danti）花了將近兩年時間完成的。
在地圖畫廊的盡頭，有一係列的大廳，原先是朱理二世教皇的接見廳和辦公室，第一個房間占據整麵牆的油畫描述了1683年波蘭國王索比斯基率領波蘭驃騎兵，在維也納城下擊潰圍城的土耳其大軍的事跡。這次戰役比拉斐爾去世晚了160 多年，是後世的作品。之後四個大廳的壁畫和頂畫完全由拉斐爾和他的團隊一手包辦，其中最傑出的作品，就是教皇書房簽字大廳（Stanza della Segnatura）的這幅《雅典學院》，畫的是柏拉圖在雅典主持學院，匯聚全希臘學者鴻儒的盛況。這幅巨型壁畫的人物多達五十幾人，絕對不是一幅寫實作品，拉斐爾把各個時代的哲人巨匠繪在同一幅畫中，可是沒說明他畫的是誰，所以畫上的人物身份曆來有爭議。一般來講，這幾個人物是比較公認的：畫麵中心的兩個人，手指向天的是柏拉圖，因為他研究一切形而上的學問天之道，手指向地的是亞裏士多德，因為他研究一切人世間的應用學科，比如物理學人之道。拉斐爾當然沒見過柏拉圖，所以拉斐爾所畫的柏拉圖的臉，實際上是達芬奇。左邊穿綠衣服禿頭的那個，是柏拉圖的師傅蘇格拉底，他發明了修辭學，是辯論之父，蘇格拉底麵向左邊，雙手前伸，怒目圓睜，似乎正在和對麵的人爭辯什麽。而跟蘇格拉底麵對麵，臉向右方，唯一頂盔貫甲，腰懸寶刀的那位，是馬其頓王亞曆山大大帝。以上這幾位，其實是一脈相承：蘇格拉底的學生是柏拉圖，柏拉圖的學生是亞裏士多德，亞裏士多德給馬其頓朝廷當過私人教師，他的學生正是亞曆山大大帝。亞曆山大大帝正下方坐著，正在書寫習題，背後還有一個瞪大眼睛的土耳其人和一個禿頂老頭想來抄作業的這位，是數學家畢達哥拉斯，他寫的肯定是數學習題，因為正是他證明了勾股定理。畫麵左側前排，臉對觀眾，身穿藍衣，戴著帽子正在看書的，是哲學家伊壁鳩魯，他的書架在石柱上，離開眼睛太近，不近視才怪。前景畫麵右下角那群人物中心，低頭向下伸手好像提鞋子那個，是幾何學之父歐幾裏德，正在圖板上給學生講幾何學原理呢，也有人說那是阿基米德。畫麵最右方倒數第二個，戴棕色貝蕾帽的年輕人，是拉斐爾本人。前景最右方背對著觀眾，手裏拿著地球儀的，是托勒密。整個畫麵正中坐在台階上曬太陽的藍袍禿頂老頭是第歐根尼，他是犬儒主義的創始人，最著名的小故事就是他喜歡整天曬太陽，亞曆山大大帝來看他，說可以滿足他一個願望，他回答：那就請你挪開點，你擋住了我的陽光。拉斐爾畫這幅傑作的時候，米開朗琪羅正在隔壁西斯廷禮拜堂屋頂上畫他的《創世紀》。拉斐爾有一天去隔壁瞄了一眼，結果大為驚歎，回來就把米開朗琪羅加在他的《雅典學院》裏麵，就是畫麵正中前方，柏拉圖腳底下，坐在地上靠著一張石桌，單臂支頭那個紫衣大胡子。從這點來看，拉斐爾對米開朗琪羅禮敬有加，但米開朗琪羅對三大師中的其他兩位並不買賬，米開朗琪羅曾在一封給他人的信當中，指責拉斐爾抄襲自己。我小時候看動畫片《忍者神龜》，那三隻小綠烏龜是好朋友，於是總以為它們名字的來源，文藝複興三大師之間也是親密無間的關係，其實那是誤解。
這個房間是教皇的書房，拉斐爾所畫的《雅典學院》的主題是哲學和宗教，題材正好應景，而拉斐爾畫《雅典學院》的時候，隻有28歲。1508年，聖彼得大教堂的建築師勃拉曼特為了在教皇麵前分米開朗琪羅的寵，向朱理二世引薦了25歲的同鄉拉斐爾。拉斐爾的代表作，除了《雅典學院》等教皇書房和客廳的四個房間壁畫，以及較早的《草地聖母》以外，還畫了好幾幅教皇朱理二世和繼任的美第齊家族利奧十世的肖像，在倫敦國家畫廊和佛羅倫薩烏菲齊畫廊都有收藏。除了繪畫，拉斐爾還在勃拉曼特死後繼任聖彼得大教堂的第二任總建築師，但是他擔任總建築師的時間太短，還不能從整體上影響大教堂的布局，拉斐爾生前留下的對大教堂的設計想法，後來都被繼任總建築師的米開朗琪羅推翻了。拉斐爾英年早逝隻活了37歲，死後被安葬在羅馬萬神殿，今天我們去參觀萬神殿，能看到拉斐爾的墓上拉丁文的墓誌銘寫著：這裏躺著偉大的拉斐爾，他活著的時候，大自然害怕被征服，他死的時候，大自然也害怕一同死去。拉斐爾年輕成名，但是他的畫風卻非常沉靜平和，他畫的聖母最成功，恬靜而柔美，尤其是拉斐爾構圖的均衡，是整個文藝複興時代的高峰，可以說這種四平八穩的畫風發展到拉斐爾手中，已經畫盡畫絕，後世再也無法超越，因此後世的藝術家們就必須另辟蹊徑，由象到不象轉變。這就是從米開朗琪羅開始的樣式主義，直到一百年後巴洛克風格的戲路：誇張與激情。
從拉斐爾房間出來，就立刻進入米開朗琪羅不朽的西斯廷禮拜堂。這是教皇私人祈禱的小教堂，也是票選新教皇的地方，1480年由教皇塞克斯圖四世建成，西斯廷（Sistine）這個名字就是塞克斯圖(Sixtus)的變體，而1508年讓米開朗琪羅畫天頂畫的教皇朱理二世，正是塞克斯圖四世的侄子。事情的起因是聖彼得大教堂總建築師勃拉曼特想要出米開朗琪羅的洋相，故意找了雕塑家並不擅長的繪畫項目，向朱理二世教皇舉薦，而米開朗琪羅本人也對繪畫沒有自信，用自己的本行是雕塑作理由固辭。但教皇不許。朱理二世最初的想法，隻是讓米開朗琪羅在天頂側麵畫上十二使徒，而米開朗琪羅被迫答應下來以後，卻對整個裝飾工程有自己更為宏偉的通盤考慮。他堅持要麽不做，要麽就全權交給自己整個重做。米開朗琪羅在這裏的天花板腳手架上不停地工作了四年，連肢體都變了形。
天頂中央連續九幅畫《創世紀》，從混沌初開、上帝造人、失樂園，到諾亞方舟。今天，所有遊客都會從禮拜堂的聖壇旁邊，也就是壁畫《末日審判》側麵進入西斯廷，那就讓我們一直走到長方形的禮拜堂盡頭，然後回頭站定，麵向遠端的聖壇和《末日審判》，抬頭看天花板。九幅天頂畫，按照時間順序，最早的最靠近聖壇，最晚的靠近我們站的位置，分別是《上帝創造光》、《創造日月星球》、《分開天地海洋》、《創造亞當》、《從亞當肋骨創造夏娃》、《失樂園》、《諾亞的獻祭》、《大洪水》，和《諾亞醉酒》。但是米開朗琪羅在創作的時候，是從最晚的畫起，逆時間順序繪畫。據說他畫完頭三幅關於諾亞的畫以後，拆掉腳手架從地麵觀察，覺得人物畫得太小，達不到震撼人心的效果，很不滿意，於是後麵幾幅畫刻意加大人物尺寸。所以我們今天會發現，諾亞的三幅天頂畫，人物和其他幾幅畫上的尺寸不統一。創世紀九幅頂畫裏最著名的一幅《上帝創造亞當》，筋肉虯結須發戟張的上帝，是米開朗琪羅的經典風格，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半躺著的亞當慵懶無力的神態。就是這幅畫，讓工作閑暇偷偷進來觀摩的拉斐爾大為驚歎。在天頂畫兩側的方形區域，米開朗琪羅畫了聖經舊約裏的先知，左右各五位，共十位先知。十位先知之間三角形的區域左右各四，總共八位是聖經上耶穌基督家譜的祖先。在西斯廷聖壇正麵整麵牆上，是米開朗琪羅的《末日審判》，是米開朗琪羅在完成天頂畫20多年以後重提畫筆，1534年應教皇克萊門特七世的要求畫的。畫麵中央舉著手的是基督，基督手臂下方穿藍色衣服的是聖母瑪利亞。畫麵正中間下方的一群天使吹響號角，召集所有死去的人，從畫麵前景左下角的墳墓裏站起來，聽候審判，好人從左麵升上天堂，壞人都在右邊打入地獄。在基督右邊那隻腳的腳下，禿頭大胡子的聖巴托羅繆手裏拿著一副人皮，那是他殉道的時候被剝下來的皮，這副人皮的臉，是變形的米開朗琪羅自己的臉。1541年這幅《末日審判》完成的時候，耶穌基督是全裸，這引起很大爭議，後來教廷讓他的學生修改，把耶穌基督的生殖器遮掩起來了。
米開朗琪羅在畫《末日審判》期間還設計了羅馬卡皮托山廣場等建築項目，並在1546年就任聖彼得大教堂的總建築師，當時總體施工已近尾聲，米開朗琪羅主持了大圓頂的設計施工。
按照梵蒂岡規劃的參觀路線，散客參觀完西斯廷禮拜堂，應該從原路返回，由進來的入口出門，再步行繞道從正麵走進聖彼得廣場。但是這條路太長了。筆者強烈建議走西斯廷禮拜堂盡頭右手的小門，這裏是團隊出口，但是沒有工作人員辨別遊客是團隊還是散客。從團隊出口直接可以先參觀一下曆代教皇的墓地，再走後門進入聖彼得大教堂。聖彼得大教堂的內部裝飾，連同門前宏偉的廣場，都是開創巴洛克藝術風格的貝尼尼最傑出的作品。那是一百年之後的故事了。
如果不算十九世紀以後使用現代機械建造的教堂，隻說古代教堂的話，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規模是天下第一。它的內部氣勢恢宏，腳下的彩色大理石地麵就是在巴洛克藝術大師貝尼尼主持下完成的。貝尼尼最著名的設計是祭壇正中巨大的青銅華蓋，位於地下聖彼得墓的正上方。
青銅華蓋螺旋形的四腳，是後來洛可可風格教堂螺旋柱的鼻祖，開風氣之先。還有聖壇上方貝尼尼設計的鴿子窗，這個設計匠心獨運：鴿子在基督教裏象征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中的聖靈，光線從鴿子背後透進教堂，照耀在聖壇上，仿佛教堂沐浴在天堂之光裏一樣。
教堂的大圓頂底部柱廊和觀景台也由貝尼尼設計，此外還有大圓頂支柱底部的四尊聖者雕塑，其中一尊《聖龍津努斯》也出自貝尼尼的手筆。龍津努斯是一名羅馬士兵，耶穌基督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他用手中長矛戳了基督的肋下，並說 他真的是神的兒子。因此他在後世藝術作品裏都以持矛的形象出現，這柄矛也就是後世傳說中的聖矛，現在聖矛的矛頭陳列在維也納市中心霍夫堡皇宮的珍寶館裏。貝尼尼還設計了聖彼得大教堂裏教皇烏爾班八世的墓，三十年以後又設計了後代教皇亞曆山大七世的墓，那是貝尼尼平生最後一個大型項目。也就是說，貝尼尼從1629年出任總建築師到逝世，他在聖彼得大教堂內外花費了半個世紀的心血。
聖彼得大教堂內部另有一件傳世傑作，在大門入口右手，是米開朗琪羅的《聖殤》，又叫《哀悼基督》，米開朗琪羅本來不擅長雕刻女性，可能因為他是同性戀，他的男性人體雕刻得特別誇張，充滿力度和美感，而女性例如佛羅倫薩美第奇禮拜堂裏的《晝夜晨昏》，就像是男性裸體再加上兩個椰子殼。但是這尊《聖殤》是他早期作品，風格完全不同，米開朗琪羅的聖母，竟然有拉斐爾筆下的聖母那麽嫻靜秀美，清秀的臉龐充滿了平靜而克製的哀傷。按照聖經，基督受難時早過了30歲，聖母作為一個30多歲孩子的母親，年齡總在50左右，不可能像這樣年輕漂亮。米開朗琪羅故意用誇張的手法把聖母雕成17歲的妙齡少女，才有如此令人震撼的效果。
聖彼得大教堂前廣場，也由貝尼尼負責整體設計規劃，廣場弧形柱廊是一件經典作品，雙圓弧包圍著廣場，象征著教廷的雙臂象母親一樣擁抱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信徒。廣場中央的方尖碑由埃及運來，比貝尼尼的柱廊要早半個世紀，早在古羅馬時期，羅馬人就喜歡把埃及的方尖碑運來，到今天，據說整個埃及總共隻有7座方尖碑，而一個羅馬城就有13座。1586年聖彼得廣場立起方尖碑的時候還有個傳說：方尖碑比預期的要沉重，當碑身被很多股繩子緩緩拉起到一半的時候，繩子不堪重負開始斷裂。人們都以為碑身在繃斷部分繩索之後，一定會倒回地上摔得粉碎。全場鴉雀無聲之中，一名水手突然大喝一聲澆水！ 這聲斷喝救了這塊方尖碑：常年出海跟帆索打交道的人有經驗，麻繩澆水之後堅韌度會大大增加。
從聖彼得教堂廣場出來，沿著大道一直走，就到了台伯河邊的聖天使堡。聖天使堡本是古羅馬帝國鼎盛時期，公元二世紀初羅馬五賢帝中的第三位，哈德裏安皇帝的陵墓，六世紀東羅馬查士丁尼大帝的大將軍貝利撒留在羅馬圍城戰中與東哥特軍激戰，這裏是城防工事體係中的一個要塞。590年瘟疫期間，有人看到大天使米迦勒出現在堡頂，瘟疫隨之終結，於是這裏成了中世紀羅馬教廷的一處堡壘和監獄，因為宣揚日心說燒死在羅馬鮮花廣場的布魯諾就曾被關在天使堡裏。1665年到1667年，老年貝尼尼受命製作天使堡前天使橋上的基督教聖者雕塑，他總共規劃了十座雕像，但是自己隻製作了其中手持荊棘冠和金屬銘牌的兩座，其他都由別人完成。
既然說到教廷所在的聖彼得大教堂，那麽不妨順便提一下，教皇在羅馬城的領地並不限於梵蒂岡這一座高地，還有一些教堂和地產也屬於梵蒂岡這個國家。況且聖彼得教堂甚至並不是羅馬教廷地位最高的教堂，這個榮銜屬於羅馬城南的聖約翰拉特蘭教堂（Archbasilica of St. John Lateran）。
我們知道，所謂教皇，實際上的頭銜是羅馬大主教，每一位主教都有自己的總部，也就是主教座堂，而羅馬大主教的座堂，就是這座拉特蘭教堂。拉特蘭教堂和梵蒂岡聖彼得教堂都興建於羅馬帝國君士坦丁大帝時代，從那時起，整個中世紀，直到教廷遷往法國的阿維尼翁之囚以前，教皇一直住在拉特蘭宮。隻是從法國搬回羅馬以後，經過一段時間才修繕梵蒂岡的教皇宮，把行政中心搬到了梵蒂岡。即便如此，直到今天，拉特蘭教堂作為羅馬大主教座堂，仍然享有獨一無二的首席巴西利卡(Archbasilica)這個頭銜，地位高於天主教係統的一切教堂，它也不屬於意大利國家領土，而是梵蒂岡教皇國的一塊飛地，今天，我們遊客可以坐地鐵抵達聖喬萬尼站(San Giovanni)，從地鐵出來之後穿過古羅馬城門，城門內就是這座拉特蘭大教堂了。它那兩扇黑黝黝的青銅大門，據說是當年羅馬元老院的大門，被教皇搬來自己家用了。教堂外麵馬路對過，有一棟小建築，裏麵有座台階。這是聖台階，據說耶穌基督當年就是走上羅馬總督彼拉多(Pilate)府門前的這28級台階，接受死刑判決的。君士坦丁皇帝皈依基督教以後，他的母親海倫娜皇太後去耶路撒冷朝聖，把這28級台階敲下來帶回羅馬。不過現在這些台階是複製品，真品在梵蒂岡。盡管是複製品，仍然有嚴格的規矩：沒有一個凡人可以站著走上這些台階，每天都有一些虔誠的基督徒朝聖者，沿著這些台階跪爬上去。
3. 教皇國的縮水和梵蒂岡國家的形成
意大利半島從羅馬帝國之後到十九世紀都沒能統一，經過兩千年的紛爭，十九世紀中期的意大利大致可以分為這麽幾塊勢力：西北部以都靈為中心，背靠法國的皮埃蒙特、薩伏伊地區和撒丁島有獨立的撒丁王國，它日後將統一意大利。它東麵毗鄰著米蘭為中心的倫巴第地區，再往東是威尼斯為中心的維內托地區，這兩塊地方都屬於奧地利帝國。奧地利皇帝還繼承了意大利中部，以佛羅倫薩為中心的托斯卡納大公國。同樣在意大利中部，從東北海岸的阿米莉亞-羅馬涅地區到羅馬周圍的拉齊奧地區是教皇國。再往南，整個意大利半島南部屬於獨立的那不勒斯和西西裏王國，王室是大革命之前法國波旁王室的支係。整體上來說，文藝複興之後整個十七到十八世紀羅馬教廷的國際影響力都在走下坡路，到法國大革命之後，拿破侖指揮法軍入侵意大利半島，重劃意大利的政治版圖，教皇國被拿破侖肢解，教皇庇護六世1798年被劫到法國瓦倫斯（Valence），第二年死在那裏。下一任教皇庇護七世在1804年被迫赴巴黎為拿破侖加冕法蘭西帝國皇帝。1809年法軍再次入侵教皇國，庇護七世再次被劫持到法國軟禁起來，直到1814年拿破侖失敗退位才回到羅馬，恢複教皇國。此後的十九世紀意大利民族意識覺醒，以都靈為首都的撒丁王國在法國支持下，和控製意大利北部米蘭、威尼斯、中部托斯卡納的奧地利帝國敵對，其實意大利人並不善於打仗，真正擊敗奧地利帝國，推動了統一的，還是法軍。1859年索爾弗裏諾（Solferino）戰役，撒丁王國依靠法國同盟擊敗奧地利帝國，吞並奧地利控製下的米蘭公國。加裏波第組織的紅衣誌願軍又為意大利征服了南方的那不勒斯和西西裏。但是撒丁王國和整個意大利南方之間，隔著以羅馬為中心的教皇國，為防止加裏波第在南方成立獨立的共和國，撒丁王國向教皇國借道派兵南下，但順勢兼並了教皇國東部的三分之二，隻有羅馬城周圍的拉齊奧地區還屬於教皇國。此時意大利的統一勢頭已成，1861年撒丁王國改稱意大利王國。1866年奧地利控製的威尼斯地區也並入了意大利，整個意大利統一隻剩下羅馬的教皇國這一塊地區。但意大利統一的後台老板是法國啊，而法國支持意大利統一是為了打擊老對手奧地利，並不希望新生的意大利王國過於強大，所以法國堅持保留羅馬的教皇庇護九世，意大利也無可奈何。1870年普法戰爭法國戰敗，法皇拿破侖三世退位，羅馬的教皇國失去了保護，9月意大利軍隊輕易攻陷羅馬，滅掉教皇國，羅馬從此成為意大利的一部分。但教皇庇護九世拒絕作意大利王國的臣民，堅守梵蒂岡山上的古代宮殿，因為羅馬教廷在意大利和全世界有大批虔誠的信徒，意大利政府也不敢蠻幹。這個僵局維持了60年，直到1929年意大利政府首腦墨索裏尼和庇護十一世教皇簽訂《拉特蘭條約》，這才最終解決。意大利承認梵蒂岡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從國際法的角度來說，從8世紀丕平獻土成立的教皇國，在延續了1100多年之後到1929年《拉特蘭條約》簽署才正式滅亡，梵蒂岡城邦國家是這一年新成立的國家，同時也是教皇國的繼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