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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近古名將傳:總參謀長毛奇 (1)

(2007-07-26 13:51:04) 下一個
德國總參謀部體製的奠基人--毛奇元帥

顧劍

中國人概括曆史,總說“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個規律看來並不適合於歐洲。自從羅馬帝國崩潰之後,歐洲從來都沒有統一過。僅就德意誌諸邦而言,他們在痛苦的內亂和紛爭中度過了一千年。因此當19世紀德意誌終於圓了統一的千年之夢的時候,成就這個千年偉業的英雄,當然也就在歐洲史上占據一個極為榮耀的地位。奇怪的是,這個故事的主角,無論從哪方麵看,都不象史詩中的傳奇英雄。

德國的毛奇元帥,比本係列所介紹前幾位歐洲名將的傳奇色彩要淡薄許多。他不屬於那種在戰場上間不容發的關鍵時刻做出決定,以一己之力,改變曆史走向的人物。毛奇的成就毫無疑問是偉大的,他在6年之內,無可爭議地打贏了三場戰爭。由於他在軍事上的成功,配合俾斯麥的政治謀略,分裂了一千年之久的德意誌統一了,並且成為歐洲最大的強權。僅僅在普法戰爭的十年之前,這對於整個歐洲還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是毛奇取得這些成就的方法,不是依靠一個亞曆山大或凱撒式的偉大人物。他親手打造了一個軍事體係,就象一台精密而高效率的機器,然後依靠這台機器去贏得戰爭。這台機器,就是普魯士的總參謀部。我在這篇文章裏不打算全麵介紹整個德意誌統一的過程,而是集中敘述它的軍事方麵,追蹤毛奇的三場戰爭。

一。專業參謀軍官毛奇

可能很少有人知道,毛奇和他的父親,原本是丹麥陸軍的軍官。赫爾穆特。馮。毛奇(Helmuth Von Moltke, 1800—1891),按照中文標準譯名的規則,可能應該譯成莫爾特克,但是毛奇這個非常中文化的譯法已經深入人心了。他在軍事史上常常被稱作老毛奇,因為熟悉軍史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個同名的侄子稱為小毛奇,也很有名,在一次大戰開始的時候,是德意誌第二帝國的第四任陸軍總參謀長(前三任是老毛奇、瓦德西、施利芬),因為馬恩河戰役失利被解職。

跟許多普魯士的名門一樣,毛奇這個家族,也是軍人世家,隻是在老毛奇之前,不象馮。克萊斯特那麽著名罷了。毛奇的高祖父(爺爺的爺爺),曾經在瑞典國王古斯塔夫—阿道夫部下任上校團長,參加過著名的呂岑會戰。毛奇的父親,曾經在腓特烈大帝軍中當中尉,愛上一位漢堡銀行家的女兒,因為未來的嶽父不希望自己的女婿是軍隊的低級軍官,所以1796年從軍中退役,在德意誌北部海港城市呂卑克定居下來。後來因為經商務農均失敗,不得不再次從軍,加入丹麥軍隊當少校。1800年,毛奇出生於呂卑克,當時正值拿破侖戰爭期間,1806年,拿破侖在耶拿—奧爾施泰特雙重會戰中大敗普魯士軍隊,把普軍將領布呂歇爾(後來滑鐵盧戰役跟惠靈頓合作最終擊敗拿破侖的那個)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後在呂卑克投降。毛奇當時6歲,還住在呂卑克。後來全家移居丹麥首都哥本哈根,因為母親家族的關係,與丹麥上流社會交往密切。11歲毛奇入讀哥本哈根軍校,畢業以後加入丹麥陸軍。毛奇有語言天賦,他懂7國語言,其中德文和丹麥文算是母語,法文和英文也都精通,後來還因為工作需要陸續學會意大利、西班牙、土耳其文。

1821年,為了將來晉升的前途,毛奇從丹麥陸軍辭職,轉入規模更大也更精銳的普魯士陸軍。毛奇曾經在普魯士戰爭學院深造,當時的院長,就是克勞塞維茨少將。1828年,毛奇進入普魯士總參謀部作見習軍官,在地圖測繪部呆了4年之後,於1832年正式成為總參謀部軍官。當時的總參謀部個什麽樣的機構呢?

總參謀部來自軍需部,但是軍需部隻是現代總參謀部的雛形而已,職能和地位根本不同。當年瑞典國王古斯塔夫的瑞典陸軍體製,在很多方麵都是歐洲近代化軍隊的鼻祖,在瑞典陸軍中有專設的軍需部,後來歐洲列強紛紛效仿。法國名將杜倫尼,當年剛出道的時候,就作過瓦勒泰公爵元帥的軍需總監。在勃蘭登堡,1640年即位的“大選帝侯”腓特烈威廉也設立了軍需部的機構。直到一次和二次大戰的時候,德軍總參謀部裏實際主管作戰的副總參謀長,都叫軍需總監,魯登道夫、曼施泰因、還有保盧斯,都做過這個職位。

現代的總參謀部體製,最初的創意,是拿破侖戰爭之前和之中的普魯士上校馬森巴赫(Massenbach),他認為有必要建立一個專門研究戰爭計劃的機構,並作了一些最初的工作。但參謀部最初的實踐,是拿破侖的參謀長貝爾蒂埃元帥,那時,參謀長主要負責戰時軍需供應和為司令官起草命令、計劃行軍道路等輔助工作。普魯士的現代意義參謀部,是拿破侖戰爭後期,沙恩霍斯特和格奈森瑙,效仿法軍參謀部的形式建立起來的。

拿破侖戰爭之後,歐洲維持了半個多世紀的基本和平歲月(隻有幾次不大的戰爭),唯有善於思考的普魯士人把總參謀部這個機製繼承下來,並加以不斷完善。在30歲的毛奇加入的時代,普魯士總參謀部還沒有後來那麽大的權力和地位,它的性質,也就是一個研究機構,相當於我們現在大公司和事業單位的“調研室”,作為“調研室主任”的總參謀長,僅相當於師長階級。不算各軍各師的參謀軍官,柏林的參謀本部,在總參謀長米夫林以下,僅有30人(Mufflin中將,1821年接任,後來成為元帥,1829年以後由克勞澤內克Krausenek中將接任)。

那時普魯士總參謀部幹些什麽呢?參謀部基本按照戰區分組,但是按照職能來說,最重要的是測繪組。所有的參謀軍官都要在測繪組幹幾年。在那個時代,三角測繪法剛剛應用於地圖測繪,精確的地圖還是很稀罕的東西。在毛奇的時代之前,地圖上兩點的距離,隻是憑人們旅行時間來大致估算,有時候與實際地形的差別大得離奇:在當時的地圖上,俄國南部高加索山脈的主峰,標高是80公裏,就是有8萬米高!當時普魯士總參謀部的重要職責,就是把德意誌各地做出一套精確完整的地圖。

第二個最重要的職能是研究軍史,參謀部專門負責研究當代和以往戰爭中的經驗教訓,總結戰爭的規律。德意誌是一個產生思想家的民族,當時總參謀部的研究風氣很盛,青年軍官都有很多論文和專著出版,優秀的參謀軍官,同時也是軍事曆史學者。毛奇在作低級軍官的時候,就已經出版了很多著述,包括後來很有名的土耳其戰爭史,並且翻閱了曆史名著“羅馬帝國的衰亡”。因為研究的水平高,幾乎所有的參謀本部軍官,都在戰爭學院兼職教課。

但是普魯士總參謀部不是培養學究的地方。參謀軍官每年進行至少兩次野外長途旅行,測繪地形和進行假想的戰鬥,有時是訪問古戰場,探討過去戰例的各種不同可能性((尤其是腓特烈大帝的戰役)。另外,每年普魯士秋操大演習,在國王麵前,出動兩個軍,各自扮演一方進行演習,演習的預想和裁判,都由參謀部來做。

另外,總參謀部雖然也負責軍需安排,但不是它最重要的職責。比軍需更重要的,是收集各國情報,加以分析,然後想定各種情況,製定針對各國的戰爭計劃。現代各國軍隊廣泛運用的兵棋推演(圖上作業、沙盤演習),就是普魯士發明的。兵棋推演英文叫做“War Game”,最初它的的確確就是兩名普魯士參謀軍官閑遐之餘發明的戰爭遊戲。總參謀長米夫林看到以後非常讚賞,正式向全軍大加推廣。對戰爭中各種可能性加以詳細分析和預測,然後製定各種應對措施,這是普魯士總參謀部對現代軍事最大的貢獻。但是當時,戰爭計劃功能還沒有製圖和軍史研究那麽高的地位,真正強調計劃功能,是毛奇當上總參謀長以後的事情。因為總參謀部是收集知識(地形測繪、軍史研究、情報搜集) 、運用知識(戰爭計劃) 的中心,換句話說,是知識的壟斷者,“知識就是力量” ,這就為毛奇時代,總參謀部成為普魯士軍隊的指揮核心打下了基礎。但是當時,總參謀部也就是一個調研機構,沒有軍令權,對普魯士戰爭部長負責,也沒有出席內閣會議,晉見國王的權力。

從1832年到1857年,毛奇當了25年參謀軍官,唯一的指揮職務,是1835年夏季當過幾個月的駐柏林“亞曆山大皇帝近衛擲彈兵團”連長。連長,這是毛奇指揮普魯士全軍之前,所擔任的最高也是唯一的指揮職務。1835年到1839年,毛奇去土耳其擔任軍事顧問,參與了土耳其跟埃及的統治者阿裏的戰爭,見證土軍Nazib戰役大敗。回國以後,被普魯士國王授予榮譽勳章Pour le Merite。1842年,42歲的毛奇與17歲的Marie結婚,Marie其實是他姐姐的繼女。在1840到1857年的17年時間裏,毛奇擔任過普魯士陸軍第4軍和第8軍的參謀和參謀長,中間還為王室的幾位親王當過副官。1850年代的普王腓特烈-威廉四世沒有兒子,於是指定弟弟威廉作為王儲,這就是後來統一德意誌的德皇威廉一世。威廉指定毛奇作他的兒子腓特烈親王的副官和軍事教師,大致相當於中國曆史上太子少保之類的角色。1857年,腓特烈-威廉四世病重,威廉親王出任攝政王,正式處理國家事務,同時普魯士總參謀長Reyher將軍病逝,威廉任命57歲的毛奇少將出任總參謀長一職。

二。總參謀長毛奇

在1857年毛奇擔任總參謀長的時候,這是一個師級職務,不參與中央決策,直接上司是戰爭部長,而不是國王本人。毛奇前麵兩任總參謀長Krauseneck和Reyher都是步兵將軍軍銜(三星),而毛奇是少將,沒有擔任過高級指揮職務,普魯士陸軍中不僅8位軍長,而且連所有18位師長的薪俸都比他要高。但是毛奇卻是當時普魯士軍隊中最有頭腦的人,他與那些老派的貴族精英軍官不同,他受過完整的專業技術知識訓練,而那個時代歐洲的風氣,也是理性主義的:十九世紀的人們相信,科學和技術能夠解決一切問題,就連純藝術領域的繪畫,也出現過以光學原理解構光與影的“點彩畫派”。那個大時代,也的確是新科學技術應用於各個領域的時代。毛奇在那個時代,是個相當新派的人物。他敏銳地追蹤後膛步槍和後膛裝藥的線膛炮這些新式武器的發展,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在思考電報、鐵路這些新生事物在軍事上的應用。毛奇明白,過去依靠統帥在戰場上即興作出性命攸關的決策,這種戰爭方式已經落伍了,在一個工業時代,指揮官要調動方方麵麵的社會因素來打一場仗,也要受這些因素的製約。所以戰爭不能是即興的,必須是理性的。戰爭可以事先規劃,而且必須事先規劃。作為總參謀長的毛奇,把巨大的精力,花在計劃戰爭上麵。他的部下針對各個假想敵,設想各種各樣可能出現的力量對比和戰場形勢,針對每一種形勢,都製定出製勝的計劃。這是現代參謀部工作的樣板。

毛奇所想要的,是一架真正高效率的軍事機器,而他也的確做到了這一點。在他的任期當中,普軍統一了命令文書的用語和格式,要求簡短、明確,每一段落寫什麽都有明確要求。在軍事學院和演習場所,毛奇把總參所製定的戰役計劃和指導思想,反複灌輸給普魯士全軍軍官。這樣,在戰場上,普軍軍官和將領所遵循的戰略戰術原則是共通的,對戰役目標也有清晰的認識,所以在戰場上,不管出現什麽樣的意外情況,戰場指揮官可以發揮主動性臨機處置,而他們所受訓練的一致性,保證指揮官之間能夠相互溝通相互配合。這不僅是一架高效的機器,而且是一架自動化程度很高,容錯性極強的機器。

在人事上,普魯士—德意誌總參謀部軍官優先獲得提升的傳統,也是毛奇最初向國王爭取來的,為的是吸引最優秀的軍官加入總參謀部。畢竟作為職業軍人,大家都渴望榮譽,誰都願意當騎兵、炮兵,當軍事主官,沒有優惠條件吸引,誰願意當參謀呢?

毛奇在德意誌統一戰爭之前的7年總參謀長任期中,傾注最多心血的,是戰爭動員計劃。從拿破侖戰爭結束到普丹戰爭,普魯士50年沒有打大仗,在這段時間裏,普遍兵役製在各國普及,一旦發生全麵戰爭,要把幾十萬兵力征召入伍,要給他們提供各種軍需給養,還要把集結起來的部隊投入前線,這是任何一個國家從來沒有嚐試過的。而且這個動員過程不僅不能出錯,還要盡快。能在最短時間裏完成動員,就意味著在戰爭初期享有絕對的兵力優勢。普魯士其實在1850年進行過一次總動員,那次動員簡直就是一場災難:軍官找不到士兵,士兵找不到集合地點,部隊找不到給養。毛奇任內,參謀本部專門建立了一個鐵路協調組,負責製定鐵路輸送計劃。要知道,針對不同假想敵,各個部隊動員集結的地點、行進路線,方案都是不同的。要把每一個方案的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周到,這是多大的工作量。計劃完成以後,每年普魯士的秋操大演習,都要試驗計劃中的幾個部分,甚至整軍整師地用鐵路運兵,檢驗係統的能力,發現問題再作調整。

1859年,毛奇密切監視法國和奧地利之間在意大利戰場的作戰。那次戰爭奧地利戰敗,意大利終於統一。1861年,美國南北戰爭爆發。毛奇一樣密切追蹤戰爭的進程,開始研究這場戰爭。有的書說毛奇對由業餘軍人打的這場美國內戰大為輕蔑,曾經評論說“那是兩幫武裝的匪徒在大陸上互相追逐。”其實這是一個傳說而已,沒有任何權威的曆史著作指證毛奇說過這句話。職業軍人對業餘軍人的輕蔑,這可以理解,但是,美國內戰是曆史上第一次由武裝了彈倉式步槍和後裝線膛炮的大眾軍隊進行的大規模戰爭,已經50年沒有打仗的普魯士,正在渴望了解這些新式武器會如何影響戰爭模式,怎麽會放棄研究這場戰爭呢?事實上,毛奇很快派遣參謀軍官到雙方軍隊中搜集資料,情報搜集大綱是他親自起草的,毛奇最感興趣的重點,是“新式火炮炮彈的殺傷力數據,尤其是對泥土、生鐵、鑄鐵不同界麵的影響”。除了這些純技術情報,美國內戰給毛奇最大的啟示是兩點:第一是北軍從北弗吉尼亞正麵戰場快速用火車運送兵員增援密西西比河戰場,從而能夠發起查塔努加戰役。這一實踐,證實了毛奇自己一直在計劃的,利用火車機動大規模部隊的可行性。第二是昌斯勒維爾、葛底斯堡幾大戰役證明,由於武器的發展,正麵強攻敵軍設防陣地會遭到不可忍受的損失。這些事件都發生在1966年對奧地利戰爭之前,毛奇很好地吸收了經驗。他總結並灌輸給整個普軍的原則“分散前進,集中作戰”,“戰略上采取攻勢,逼使敵人在戰術上不得不對你的防禦體係進攻” ,都被普魯士和美國內戰的經驗所證實。所以遲至1904—1905年的日俄戰爭,日軍還在203高地對堅固設防的俄軍陣地發動代價高昂的自殺衝鋒,你不能不震驚於俄日兩軍戰爭理論和實踐的落後。

1861年,腓特烈-威廉四世駕崩,攝政王威廉正式登基,1962年9月,國王陛下任命俾斯麥出任首相。10天之後,俾斯麥正式要求毛奇的參謀本部著手研究對丹麥戰爭的可能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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