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生如夢夢成煙》上篇《鶴鳴》(連載之八)

(2008-10-01 02:53:48) 下一個

“俺這塊料,不敢想。”                  

“這就是農民的軟弱性表現,李自成連皇帝都推翻了,他也姓李,他也是農民、被剝削的農民,你怎麽就不敢?”見他呆呆望著自己,才發現自己說得太高深了,就直接的說:“你要想!隻要推翻了壓迫在我們身上的大山,就是打倒了東方田就有了田,有了屋,你想嗎?”高隊長提到最實際的問題。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一聽到有田有屋,“破球”好像破球充了一點氣進去一樣,顯得有點氣了,臉也泛起些微的紅暈。

告別了李銀華同誌,高隊長馬不停蹄地去找小王,告訴了李銀華同誌被剝削、被壓迫的活生生例子,讓他按自己的提綱寫材料。

第二天,小王向高隊長報告:“老高同誌,李銀華同誌的揭發材料整理好了,你看一下。”

接過小王遞過來的三張稿紙看了看後:“小王,內容基本是寫出來了,但不夠深刻,也不夠生動。為了教育廣大的農民,就要在原型的基礎上加於提煉,要再充實,再具體。特別是李銀華同誌目前的身體狀況,他每天工作的實際,這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不是長期被壓迫,怎麽會嚴重的營養不良?還有,他住的地方,要跟東方田自己住的地方來比較,這就是一個惡霸地主跟一位貧下中農的差距,這樣一對比,什麽問題就都清楚了。”

小王說:“老高同誌,我要不要再跟李銀華同誌見麵核對一些情況?”

“不用了,他現在還有思想顧慮,身體狀況也不太好,你就按我說的去做吧。還有,你可以適當參考其他省已經被揪出來的大惡霸地主剝削農民的例子來寫。”高隊長說。

小王回去繼續加工材料。看到“破球”的材料有著落了,高隊長就重點考慮吳德的事。吳德的材料是比較麻煩,他已經死了一段時間,加上鄉親們對他的印象不好,兩個遠親也在罵他。“看來,吳德的材料要自己來整理,幸虧吳德同誌生前的兩間房屋還被東方田霸占著,東方田家裏後院淹死吳德的茅坑也還在,就用事實來說話吧!”高隊長自言自語,在他眼前已經浮現出被壓迫的農民兄弟在翻身慶解放、地主階級被鎮壓的情景。高山充滿信心,決定不再浪費時間,決定從現有的材料來整理。這樣,活著的“破球”和死去的“竹竿”就成了控訴的典型,隻是由誰來代替吳德上台控訴還是個問題,由自己代替總覺得不太合適。

在高隊長的努力下,毛村的土改終於進入了實質性的階段。這一天的中午,廣播裏又響起了東方祥之的聲音,是通知全村的人在下午2點到曬穀場開審判大會。

下午兩點,曬穀場擠滿了人,東方田、李銀華也都來了,東方田才中年的臉頰布滿了皺紋。他還是跟上次一樣掏出旱煙袋,隻是這次阿昆哥沒有跟他站在一起抽他的旱煙,看到他們躲在人群裏用他不解的異樣眼光望著他,斯文的三老叔也客氣起來,用文雅的手勢推掉自己遞過去的旱煙,說口太幹不得再抽了。他突然感到自己跟別人不一樣,身旁的麻臉婆娘和五個兒女還熟悉外,其他人都變得陌生了,他那大個子顯得很孤單,他用糙手卷著喇叭形旱煙,他把煙放到嘴裏抽起來突然覺得有點嗆喉,所以沒有吞下肚就直接把煙從嘴裏吐出來,煙吐了出來之後,在吸氣的時候鼻子嗅到一些臭味,不知是自己右腳板踩到牛糞的地方發出的、還是其他人身上發出的,他不由用右手按住右鼻孔壁,鼻子再向外用力一送,左鼻孔就有些粘鼻涕出來了,他用手一摸之後用力甩了出去,想甩掉心中個啥似的。
                                       

高山大聲宣布:“東海省玉岩縣紅土鄉毛村土改審判大會現在開始!把惡霸地主東方田押到審判台!”高隊長洪亮的聲音將半眯著眼睛的東方田嚇了一跳,但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被兩個早就準備好的、背著長搶的漢子各抓住他的一隻手臂從人群裏拖到台上,接著用一條長麻繩將他捆得結結實實,並按他跪下。東方田嘴上的喇叭形自卷旱煙掉到了地上。

東方田的麻臉婆娘在他被押到台上時一聲大喊:“不要!不要呀,田弟。”嚎叫的同時就想衝到台上,被女兒東方智、東方信從兩麵用力拉住,東方仁趕緊從後抱緊老母,她被抱住之後一急之下就昏死過去,五個兒女不敢哭出聲,更不敢離開,隻是抱住老娘蹲在地上壓抑著喉嚨流著淚。

高山在不經意的時候被地主婆的嚎聲小嚇到,惱怒的朝她發聲的地方望去,一瞥之後就轉向兩邊的姑娘,眼光變得有些柔和,停頓了一下之後,還是舉起拳頭大聲帶頭呼口號:“打倒惡霸地主東方田!”村民都跟著他喊,但聲音沒有他喊得響亮,也參差不齊。高隊長再帶著喊:“打倒惡霸地主東方田!”“貧下中農翻身做主人!”幾遍後,村民知道該怎麽喊了,高隊長看把村民的熱情激發起來了,就做了重點的批鬥發言,重點講了土改的積極意義,地主階級的殘酷性、欺騙性等等,他說得激昂,但理論性太強,村民不太聽得懂,口號要在高山舉手呼出後才跟著呼,掌聲也要等高隊長自己拍之後才跟著拍,這個時候,台上的農會主席跟下麵的村民表現得非常相似。

講完之後,高隊長說:“下麵請李銀華同誌上台控訴。”

這一次“破球”豎起耳朵專心在等,一聽到上麵的大領導說到“李銀華同誌”就知道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了,就趕緊從人群裏站起來往台上走去,一緊張踩了阿昆一腳,阿昆罵著:“狗眼看哪裏了?人家李同誌要講話你去湊什麽熱鬧?”“破球”也不敢應話,還是接著朝前擠去。

“請李銀華同誌上台來。”高隊長再次催促,除祥之跟德子少數人外,眾鄉親都在伸著脖子找人。

“破球”終於來到了台上,幾個年長些才記得李銀華就是這小子,大家三三兩兩在交頭接耳。

“破球”一生沒有經曆這麽大的世麵,如果不是為了土改後自己有田有屋,就是餓他幾頓也懶得來丟人現眼,這個“討回階級仇恨”的行為比跟人家要點地瓜皮來吃還難為情。在高隊長幾次“安靜”的叫喊後,議論聲慢慢小了。“破球”用顫抖的手掏出幾張紙,裏麵是高隊長用了半天時間替他寫和畫出來的控訴材料,並一句一句教他念的,難認、難記的字就用畫畫代替,裏麵畫的圖畫跟記號比字還多很多。

他想到大領導事先的交代:“李銀華同誌,你在批鬥惡霸地主的時候,要帶著滿腔的階級仇恨,要有報這個仇恨的憤怒,要表現出一種被壓迫後的痛苦。”“破球”不懂啥叫“階級”,但這個“仇”字的意思還懂,他就向田叔找仇,找了老半天就是找不出來,就想著田叔家仨兄弟,果然找到了,那就是有一次自己不小心把東方仁的午餐給吃了,被剛下田、餓急了的東方仁打了一記耳光還臭罵了一頓:“仁哥這事算是仇恨吧?”這個階級仇恨總算找到了,可就是憤怒不起來,也沒有痛苦,他靈機一動,就在上台之前先用手拚命揉自己的眼睛,雖然把眼睛揉紅了,但也弄得手背都是目屎。

在做完這些之後,“破球”就開始控訴了:“鄉親們,俺就是李銀華,從十年前就被大地主阿田叔(東方田)壓身(迫,裏麵畫了壓身的圖形)剝皮(削),一天從太陽(早上,裏麵畫了太陽)做到月亮(深夜),閉眼(睡覺)很少,肚皮上(蓋)是破布(被),有一次凍死(僵)了,大地主阿田叔良(狼)心狗肝(肺),自己吃米(飯),給我吃的是豬肉(食),……好得解放了,大星有光(大救星)(派)來了工作(隊),阿田叔就不會再壓我,再剝我的皮了,感謝工作(隊)”。“破球”巴不得快些說完,他的發言引起了下麵幾次哄笑聲,如果高隊長不在場,祥之也要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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