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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夢夢成煙》上篇《鶴鳴》(連載之五)

(2008-09-27 20:23:27) 下一個

毛村一百多年的平靜被打破了,它被打破平靜是從土改的時候開始的。

要說毛村的土改,倒有一段曲折,按工作隊高山隊長後來的說法:“毛村的土改最後是成功的,毛村土改的複雜性說明一個問題,剝削階級是具有很強的隱蔽性和欺騙性,我們要剝下他們的偽裝,用事實來教育村民,來提高他們的階級覺悟。大地主東方田的被鎮壓,解放了被壓迫的農戶,分了田地和房屋,讓農民過上了新生活”。這是高隊長在毛村土改總結會和村民大會上所說的最重要的話,也是向上級匯報的話。年輕的高隊長也因土改的成績就被提拔為紅土鄉的第二負責人,重點抓鄉裏其他村莊的土改工作。

其實毛村人都比較勤勞、樸實,沒有很大的貧富差別,當外地轟轟烈烈地揪出大土豪、大劣紳的時候,毛村的生活還是像毛池的水一樣平靜。他們也弄不清楚誰剝削了自己,自己被剝削了什麽?對此,已經進駐了毛村五天時間的高隊長屁股坐不住了,下決心要加快步伐搞好毛村的土改。

這一天,高隊長來到了土改辦公室,把農會主席東方祥之、副主席東方德子叫來。

“上次叫你們提一份地主的名單給我,三天了,怎麽還沒有動靜?”高隊長劈頭就問。

“我說不出口,都是鄉裏鄉親的,要說誰好?”東方德子沒讀過書,性格也比較直,他見隊長問就先嗡聲嗡氣說。高隊長真拿他沒招,就朝一旁站著的東方祥之問:“你呢?怎麽也不說話?”

“隊長,毛村一貫比較窮,鄉親們的關係一貫比較 ……”

祥之的話還沒有說完,高隊長就火了,他的腮邊動了動,大聲打斷他的話:“你這是站在什麽立場?你代表什麽人在說話?鄉親們的關係好,就代表沒有地主?沒有剝削?無產階級跟地主階級是水與火的關係,是不容調和的!”平時經常帶著笑的高山在政治問題上從來沒有含糊過,他臉孔一板起來給沒有經驗的主席帶來很大的壓迫感。他的一席話也讓祥之和德子慚愧,感到自己的無產階級覺悟確實跟隊長有很大的差距,也就一聲不吭地愣站著。高隊長看了看他們,語氣放平和一些:“同誌呀,土改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你們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看待土改,土改是一定要完成的政治任務,思想通了要搞,不通也要搞”。他端起桌子上的大水盅喝了幾口水,接著說:“你們再合計合計,村裏誰最富?村裏誰又是長工?就像東方田,他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土地,這些都是明擺著”。

祥之和德子聽了高隊長的話,知道高隊長對毛村的情況已經掌握了很多,也有他自己的思路。

“後天,就後天,不能再拖了,我們一定要確定誰是土改的對象,誰要接受貧下中農的審判和鎮壓?”高隊長用不容置疑的口氣下達任務後、走出門去檢查其他方麵的工作。

東方德子看了看祥之:“阿祥,你的頭腦比較靈活,你說該怎麽做?”

“怎麽做?還能怎麽做?這不明擺著,高隊長早就準備好了,隻是要我們先報上去。”東方祥之比德子反應快,他從高隊長一下子點了東方田的名字就看出來了,他對高山的做法有不同看法,但又覺得從戰場上磨練出來的高山隊長的水平不是自己這個農村小夥子所能相比的,心裏充斥著困惑和矛盾。

其實,在高隊長帶隊下村的時候,東方祥之就跟領導擺了村裏的情況,其中也提到了東方田,說:“東方田這一家子確實比其他村民富得多,但他的田地是怎麽來的,村民都清楚,他的人緣也不錯,村民根本就沒有把他看成剝削階級”。當時高山聽了沒有表態,隻是板著臉反問:“你是這樣看待問題的?”

東方祥之摸不清他的態度,見隊長臉無表情,小心地回答:“情況就是這樣,這些日子沒有一個村民來農委會控訴受到誰的壓迫和剝削,隻是抱著看熱鬧的態度。”

“這個狀況,隻是說明我們的工作還沒有做到家。並不能說明村民沒有受到剝削,你們要在這裏找找根源。”高山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想到這裏,東方祥之對德子說:“阿德,看高隊長的態度,不抓出一個地主是不會罷休的。但除了東方田,其他人更夠不上地主的條件。”這樣“誰是該鎮壓的地主”這個難題從一開始就難住這兩個年輕又淳樸的農會主席,隻希望領導能接受“村裏沒有地主”的提議。

兩天過了,地主人選還是定不下來,東方田照樣在村裏走動、照樣跟貧下中農打招呼,也照樣光著膀子下田剝甘蔗殼。為此,高隊長大發雷霆,最後決定自己把工作發動起來。

第二天,祥之按照高隊長的指示,在村的廣播通知:“各位鄉親請注意,下麵有一個通知,中午吃飯後不要下田,除小孩外請到曬穀場開會,會議很重要,高隊長要做重要講話,請都來參加”。

下午一點多,全村老老壯壯、男男女女陸續到曬穀場來,有站的,也有坐下的,東方田也來了,掏出一包旱煙絲,撕下三張煙紙遞給旁邊身穿文化裝、腳著布鞋的三老叔和跟自己同樣赤著腳板、用大汗巾捆在腰間的阿昆哥各一張,三人在煙絲袋裏各抓了一小撮旱煙絲卷了起來,卷成喇叭型之後伸出舌頭用口水黏上卷口抽了起來,周圍起了一股辣煙味,東方田和阿昆哥愜意地閉上了眼睛,東方田可能有些上火,兩隻眼角都帶著黃黃的眼屎。他們先把煙吞下去,再慢慢從鼻孔裏噴出來,這個樣子雖不美觀,但覺得很自然,穿著文化裝的三老叔也跟著樣做,就顯得有些些的別扭。

曬穀場的東邊擺了三張並成一排的桌子,上麵披上工作隊自己帶來的紅綢,桌麵上擺了幾隻大小不一的喝水杯,高隊長坐在中間,祥之和德子坐在兩頭。看人來得差不多,高隊長也不用祥之做開場白,直接拿起一個廣播筒開始講話:“鄉親們,偉大的土改運動開始了,我們一切被壓迫的貧下中農徹底站起來了!”他停了停,在等待著什麽似的停頓了一下,但沒有見過世麵的鄉親們不懂得在領導

講話過程中、所應該有的禮貌。隻是還仰著頭看著他,等待他繼續講下去,高山見此也就接著講:“毛村為什麽這麽窮?毛村人為什麽會吃不飽?就是因為地主階級的剝削,隻要把他們拉下馬,再踩到腳下,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我們貧下中農才有出路,才能夠做新中國的主人!!”話音落下,他自己就先拍起掌來,祥之一看,就跟著拍,接著德子跟其他鄉親、包括東方田也拍了起來。

動員會前後開了近一個小時,都是高隊長在講,從古代的農民起義講到外地土改揪出的大地主,從外地的大地主講到毛村的貧富距離,最後號召大家放下思想包袱,勇敢地站起來跟地主剝削階級鬥爭,啟發大家去找全村最富有的人和最貧窮的人。

高隊長的話像一盞明燈給村民指明了土改的方向,在動員會之後,大家活躍起來,七嘴八舌的議論開來。最後就找出了毛村最富的東方田和最窮的“破球”、“竹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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