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黑窯事件的罪魁禍首?
最近揭露出來的山西等一些省份黑磚窯黑煤窯奴役勞工與童工事件在舉國上下引起輿論一片嘩然。大家紛紛找原因找方案。關於以窯為單位的小塊奴隸製的成因,看法有同有異。其中,對窯主心黑這一點,最沒有爭議。的確,壞人和想做壞事的人古今中外到處都有。可是,為什麽黑窯主如此罪惡的行徑在一些地方長期得逞?這是“窯主心黑”所不能解釋的。
於是,又有人揪出了“資本”這隻替罪羊,並斷定資本與權力的勾結已經深入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麵,無論多麽偏遠的地方都能看到它貪婪的身影。這樣的勾結的確普遍存在。但是,上述看法抓住了資本,卻放過了權力。這是不妥當的。黑窯事件的壞本質是把人當奴隸。奴隸製盛行於市場經濟和資本主義之前的時代。連馬克思的社會發展階段理論都不否認這一點。曆史上所有的奴隸製都是憑借政治權力維持的。這次所揭露出來的事實也表明,黑窯的“昌盛”正是得到當地公權力方方麵麵的有力支持。所以,問題的關鍵不在資本,而在權力。
那些黑窯表麵上或許是企業,當它們依托權力奴役勞工的時候,其實已經不再是企業了。因為這些企業對待勞工的方式不是奉行“契約自由”的資本邏輯。當那些黑窯主囚禁勞工的時候,他們動用的是原本屬於國家的權力,而不是資本,所以,他們是公權力的附庸,而不是企業家、商人。所以,這樣的黑窯是權力的延伸。他們奉行的是權力的邏輯,而不是市場經濟的邏輯。
還有人提出,黑窯對工人的奴役是“利益聯盟”造成的罪惡。即地方政府主動與資本集團結成利益聯盟。結果,結盟起來的人欺負利益不能聯盟起來的人。這樣的解釋與上麵的解釋有相似之處。但是,它引出了一個新問題——為什麽在目前的製度下一些人能結成利益聯盟,而另外一些人則不能結成利益聯盟?比如說,在黑窯裏的打工者為什麽不能與當地政府結成利益同盟?如果大家都有平等的結盟權和結盟機會,如果法律對每一種結盟所產生的權力都加以有效限製不許其作惡(如奴役他人),如果勞工能成立自己的維權組織,那會如何?是誰讓黑窯主們如此肆無忌憚?是誰賦予他們奴役民工和童工的權力?是市場經濟嗎?
在京劇《玉堂春》裏,孤苦伶仃的蘇三女士在洪洞縣蒙冤,被贓官打入死牢後,發出了絕望的“沒好人”呼喊。六百多年前,當地的權力機關沒有好好保護反而陷害柔弱的蘇三。當時隻是一個蘇三。六百多年後,在洪洞縣,還不知道有多少童工勞工至今仍被奴役。“洪洞縣裏無好人”,不是人壞,而是製度壞。是特定的製度造就了壞人。在偏差的製度之下,官員的行為必然要出偏差。數百年來,在一些地方,發生了無數的變化,但不變的是民眾的權利沒有保障,尊嚴受到踐踏。可見,蘇三和奴隸工的賬不應該算在市場經濟的頭上,甚至是不應該僅算在那些欺壓他們
的官員與窯主頭上。黑窯事件給社會的製度啟示是多方麵的。它所指向的是如何重塑製度,構建真正保障公民生命權、自由權和財產權的秩序。
權力不受製約,就會出現黑窯
眾所周知,這次事件解決的突破口是中央和省兩級領導的批示。問題是,為什麽沒有批示,相關的法律和製度就不能啟動?而且,為什麽地方政府默認黑窯存在而長期不作為?事實上,當地政府官員不僅是“不作為”,他們實際上是黑牢的製造者,與黑窯主狼狽為奸,並用公權力提供保護傘。他們甚至還從黑窯主身上分得奴工的一杯羹,並與黑窯主結成牢固而持久的利益鏈條:窯主雇用包工頭,包工頭再從人販子處花錢購買低廉勞力;窯主“吃”黑工,一些地方官員和派出所警察則 “吃”窯主。那樣大規模地、長時間地維持的奴工產業鏈,沒有公權力的配合,是個別不法商人所絕對無法做到的。黑窯的罪惡,是罪惡的個人與專橫的公權力合謀之惡。
據報道,山西臨汾市洪洞縣廣勝寺曹生村一黑磚窯老板王兵兵,其父是村黨支部書記、縣人大代表王東己。該黑磚窯占地約20畝,它的對麵,就是曹生村支書王東己的院子。從黑窯主親屬的交待中發現,利用黑工的血汗錢去賄賂官員是平常事。當地勞動監察部門的一些執法人員,曾參與倒賣黑勞工就是明證。此外,那些家長前往窯場,尋找被販賣為黑工的孩子,不僅無法向當地警方求援,更受到他們的威脅。人們成立政府的目的,就是通過納稅來指望政府保護民眾的尊嚴,保護他們的自由權、生命權和財產權。而在黑窯所在地,當地公權力及其相關機構都冬眠了,他們聽不見奴工的呻吟、呼號。
地方當局的如此行徑,或許是因為中央管不過來地方政府,而當地民眾又管不了地方政府。為什麽民眾管不了地方政府?因為地方政府對上級負責,不是對當地民眾負責。如果當地官員的權力基礎是民眾意誌,如果黑窯工有自己的利益談判機製,如果當地官員每天要麵對媒體和失蹤孩子父母的質詢,那麽,黑窯早就自動絕跡,奴隸工就自動解放了。如果民工能夠正常行使選舉、監督權,他們能落到這種地步嗎?如果是真正接受民眾監督的司法機關、勞動保障部門、公安機關,他們會坐視不管,敢從中漁利嗎?隻要權力不受製約,就會出現黑窯。
有人會說,黑窯事件是孤立的,不能以點帶麵。但是,有報道證實,不同程度的“黑窯”式小塊奴隸製飛地在許多地方和許多行業都存在。即便在山西,開展清理黑窯行動以來,遠遠未見全功,至今仍有上千名童工和其他成年黑工不知所終;另外,許多名義上被遣返的奴工則再次離奇失蹤;同時,竟然還有大量民工在奔往山西的途中,他們是否會繼續淪落為奴工?無數這樣的黑窯天天還在開工、運轉。“用工問題”的定性無法為製度偏差免責。而且,最近報道的無錫等地“鎘中毒”受害勞工投訴無門的事件表明,即便在發達的東南沿海,製度偏差也正在造成的權利真空,並同樣造成觸目驚心的、乃至長期的災難。
就像一位網友說的,民眾出現權利真空,官員的眼睛就將永遠盯著上麵,永遠不會往下看一看自己轄下的黑窯。所以,現在是從權力製度上反省的時候了!
--原載:《南都周刊》,2007-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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