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導演的電影新作“歸來”是根據女作家嚴歌苓的小說“陸犯焉識”改編而來的。
小說的主人公路焉識有著多重身份，從民國時期的上海富家子弟，曾經出洋留學會講四國語言的博士，會騎馬、會打馬球板、會勾搭東西方女人的花花公子，一個曾經自認為不愛妻子馮婉喻而出軌不忠的丈夫，一兒一女的父親，到“十年動亂”期間被打為“右派”，以“反革命”的罪名被判作無期徒刑在西北荒漠整整改造了20多年，其間密謀出逃回上海，就是因為經曆了一場滅頂之災，一場無期流放而覺醒到自己生命裏最愛的女人是妻子婉喻想當麵親口告白講兩句遲了40年的情話，隨後便無懼生死的老囚，他的人生大起大落，充滿了戲劇性。
整部小說著力探討知識分子的人生命運和精神世界，隨著陸焉識一生遭遇的鋪陳展開，讀者可以深切感受到那個年代作為一個人的微渺、痛苦、可歌可泣以及在殘酷的社會環境裏生命可能企及的高度。
嚴歌苓創作這部小說的初衷源於她的祖父，也可說是她對於自身血緣的一種追溯。她在其創作後記中談及“隨著自身年齡的增長，對於自己生命的根性越發地渴望探究”。
嚴歌苓1958年出生於上海，自小生活在書香世家，其祖父嚴春恩曾留學美國並獲得博士學位，歸國後他在廈門大學任教，為當時著名翻譯家。嚴歌苓的父親是作家蕭馬，在文革期間被打成右派。“陸犯焉識”這部小說正是嚴歌苓近年來一直致力於對“自身家族史特別是對其祖父人生遭際和精神世界的探尋”之後的結果，她的筆觸極富跳躍性，來回穿梭往返於主人公盛年時流連的浮華地美國、上海和其後半生被禁錮的流放地西北大荒漠，讀來有著一種特殊的曆史厚重感。
電影“歸來”截取了小說最後30頁的內容，即陸焉識從西北大荒漠歸來，飽經思念的夫婦倆從此以後終於可以苦盡甘來相廝相守，然而一直在苦苦等待自己丈夫的婉喻卻突然患了失憶症。影片重點內容的展開就是從這裏開始的，雖然削弱了整部作品的現實意義而更偏重於陸焉識與馮婉喻之間忠貞愛情的描述，但它很容易打動世俗男女的情懷，因為我們普通人的平凡生命裏需要這種愛情傳奇，這種猶如飛蛾撲火般對感情不顧一切的投入與犧牲。對於絕大部分的普通男女來說，愛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在現實生活中沒有真正的愛情或許也能夠活得很好，很安穩甚至很舒適，但正因為愛情是純粹精神層麵上的東西，所以它其實是有著巨大的主宰我們命運的力量。每個人的心中都是有愛情的，但並不是每個人的愛情都會被激發，愛情是需要特定對象的，正如焉識之於婉喻，婉喻之於焉識，遇上了，便演繹了這樣一出傾國傾城的戀歌，雖然苦難，卻真正知道自己是愛過的。這是生命的意義所在，不管此生能否遭遇愛情，隻有相信愛情生命才會有活力、有希望、有血有肉。
節選之舉也是張藝謀導演的聰明之處，從某一個點著手更容易把握整部影片的節奏，並且可以避免對於某些敏感話題比如囚犯們在西北大荒漠那種艱苦卓絕的改造場景的全麵展開和深入，因為這裏麵牽涉到一個“度”的問題。記得多年前由陳衝導演的根據嚴歌苓的小說“天浴”改編的同名電影，講述女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又不惜付出一切爭取回城以致被某些領導欺騙玩弄的悲慘遭遇，由於尺度的把握不符合要求而被禁。小說“陸犯焉識”由於題材的關係也非常容易涉入“雷區”，所以張導點到即止，算是一種明智的妥協吧。
必須一提的是影片“歸來”在演員的選擇上十分成功，真的完全可以說是舍陳道明與鞏俐而其誰。嚴歌苓曾在美國哥倫比亞藝術學院攻讀英文文學寫作碩士學位，和影視圈有密切的接觸，接受過電影劇本的寫作多種角度的訓練，所以她的作品一向具有視覺化的敘事風格，作品中的人物形象非常突出鮮明，陳道明和鞏俐的出色表演把這種風格具體化了，應該說是非常到位的。
作為男主角的陳道明尤其突出，不僅從純粹的演技上來說詮釋陸焉識這個角色遊刃有餘，就他本身的氣質而言亦非常契合具有說服力。外界一直評論說陳道明身上有一種“貴氣”，這跟陸焉識性格中的卓爾不群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如果不是由陳道明來飾演陸焉識，那麽這個角色本身就沒有如此大的感染力，觀眾對於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感情糾葛的認同度會大打折扣。陳道明是無可替代的陸焉識，他賦予了一段愛情傳奇真實的生命力。同樣由才女導演徐靜蕾根據茨威格的名作“一封陌生女人的來信”改編的同名電影，姑且不論導演本身的功力如何，筆者個人認為選擇薑文來出演男主角就是個最大的敗筆。隻要讀過原著的人都知道茨威格塑造的男主人公小說家阿爾是個無論從外表還是氣質上都極富魅力的男子：漂亮、瘦高、敏捷而且高貴，一方麵是個熱情、放蕩不羈喜歡製造風流韻事的年輕人，另一方麵在學術領域中又是個治學嚴謹、有責任感、博覽古今的飽學之士。正是這種獨特的吸引力讓一個女人從13歲起就深入骨髓如癡如狂地愛上他直至生命的終結。薑文無疑是個十分優秀的演員，但他的外表和氣質根本與阿爾風馬牛不相及，完全詮釋不了阿爾的魅力所在。看完整部電影，觀眾無從理解人世間為什麽會有如此感人至深的卑微的愛情，完全失去自我，絕望沉淪可又意義非凡。
張藝謀的“歸來”從各方麵來說都是一部比較成功的影片，它展示了嚴歌苓的作品中一個不變的主題，即對人性的探尋，希望不久的將來能看到更多更出色的嚴歌苓和張藝謀聯手的佳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