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各種各樣的中式餃子館(英文統稱為dumpling house)象雨後春筍般林立於墨爾本各個商業區大大小小的街頭,就如再早之前非常盛行的麵屋,且大有取代之勢。
餃子館的主打產品顧名思義當然是餃子,水餃、煎餃是很普通的形式,也是最為東西方顧客接受的。但是餃子館有一個優於麵屋的地方,就是其經營品種的多樣化,好像一個契機,把許多在中國當地最平民化流傳甚廣極具生命力的街頭小吃介紹給了澳洲本地人。有的小吃是頗富地域特色的,不僅可以滿足西人顧客獵奇嚐新的心理,更能安撫遊子們思鄉的味蕾,薺菜餛飩便是其中的一項。
居住在江、浙、滬一帶的人都知道,餛飩是種介於主食與點心之間的食品,比大餅、油條、糍飯糕、生煎饅頭來得更家常。製作大餅、油條需要烤爐、大油鍋,有一定的條件限製,餛飩隻要包裹完了下到一鍋水裏煮熟便行,所以幾乎家家具備製作的條件。從某一點上說,南方的餛飩跟北方的餃子大有異曲同工之妙,一樣的皮包餡,隻是餡料的調製風味別為不同,雖然餃子、餛飩的餡料都不外乎剁碎了的蔬菜、肉、魚、蝦,但傳統意義上被用作餛飩餡料的食材卻有著比較嚴格的限製,不象餃子,可以隨心所欲地搭配,花樣層出不窮,白菜、韭菜、芹菜、茴香菜、西葫蘆、西紅柿、雞、豬、牛、羊、魚、蝦,極盡所能的混搭,因此北方多有純粹的餃子宴,卻從未聽說過什麽餛飩宴。
餛飩的餡料是相對保守的的,尋常的江南人家,青菜、薺菜、肥瘦合度的豬肉剁成末的組合是最為常見也是最受歡迎的。尤其是薺菜,並非一年四季都可得,它是鄉間田埂野地裏的一味野菜,隻在春天時才繁茂,薺菜貴在時鮮,江南人愛其特別的清香,采了來做菜,比如薺菜豆腐羹、薺菜筍絲炒年糕,鮮美可口,是民間的至味。
製作薺菜餡的餛飩餡料是十分有講究的,薺菜比較幹,其間必得混合青菜。青菜本身沒有什麽特殊的氣味,但比薺菜含有更多的水分,更爽脆,它能增添富於彈性嫩滑的口感又不至喧賓奪主掩沒了薺菜的特殊清香。所以好的餡料裏一定要有兩種菜的混合,並且不可使用大量的蔥、薑來解除肉腥味。蔥、薑的辛香味會壓製薺菜的清鮮,薺菜的香味是嬌嫩的,蔥、薑的富於植物肉感的氣息於它是太過蠻橫強烈了,隻可及少量地使用。一味成功的薺菜餛飩餡料其滋味必定是和美的,各類用料之間都保持著適度的平衡,不可以有一種味道特別突兀。這和的底蘊便是一個“淡”字,淡到極致,反倒更強調了薺菜混合著豬肉的那種原汁原味的甘腴清爽鮮美,正如古詩所雲“淡極始知花更豔”的那種情形。
餛飩的吃法有若幹種,幹吃濕吃均可,不過帶湯的吃法更典型。餛飩湯同樣講究清鮮,雞骨架、豬骨頭熬製的高湯,撇清了,撒上碧綠的蔥花,飄上幾絲黑的紫菜,再點綴上幾根金黃的蛋皮絲,色、香、味俱全,奉上一碗在麵前,眼睛、舌頭、鼻子的欲望都滿足了,暖胃又暖心,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薺菜餛飩真是一種簡單到永遠不會讓人厭倦的家鄉美味啊!
跟餛飩的抑中有揚比起來,餃子的味道要更厚實沉重,吃的時候許多人會蘸上醋、醬油、辣醬等調味料並佐以生大蒜。以生蒜的辛辣刺激霸道都不能衝淡餃子本身的滋味,可見餃子的餡料在調製時是多麽講究尖銳、昂揚的口舌之欲。餃子餡裏的乾坤有著戲劇化的衝突,熱情奔放,對於某些喜愛清淡而溫文爾雅的口味的人來說甚至算得上有點粗魯,可是生活在另一方麵所求的不也就是超乎庸常的一點激烈一點率性而為嗎?
其實,意大利式的帶餡的pasta無論在餡料的配製還是吃法上(意式的pasta往往也是澆上佐料幹吃的)都要更接近於餃子,所以餃子堪稱國際化的中國食品,其為西人接受的程度遠較於餛飩要高。英文裏餃子有個專用名詞“dumpling“,餛飩就無此殊榮,隻敷衍地跟著中文相近的發音而已。走進墨爾本大大小小的餃子館,常常可以看到西人顧客點上一大盆水餃或煎餃,嫻熟地使用著筷子大快朵頤。而吃餛飩者,以中國人尤其是江、浙、滬一帶的居多。餛飩比餃子更具地域色彩和時段性,因此它的局限性更大。比方薺菜餛飩中的那味薺菜,在墨爾本也並不是不可得的,春天的時候,草地裏、馬路邊野生的薺菜多得很,長得大而肥碩,隻是滋味不佳,非但無清香之氣還略帶苦味,跟江南的薺菜根本不能同一而足。
現代人科技發達,頭腦聰明,既然有這麽多偏愛薺菜之味的海外遊子,那就把新鮮的薺菜速凍了空運來澳洲賣,但薺菜雖是野菜,卻也有其嬌貴的一麵,一經速凍,薺菜水分全失,瘦而柴,老得咬不動,香倒還是香的,可惜這種被濃縮的香味俗了,還夾雜著一股特殊的上海六月裏黃梅天空氣中散發出的灰塵味。實在是世間萬物總抱缺憾,有江南來的薺菜總勝於無吧!
那種頑固地保留在腸胃記憶之中的對薺菜餛飩的懷念,總時不時會蘇醒過來,讓我欲念叢生。好在現如今墨爾本有了數不清的餃子館,餃子館裏有許多來自江南的阿姨媽媽婆婆們,其中不乏製作薺菜餛飩的高手,即使薺菜沒有江南初春時的清鮮,即使青菜沒有江南田埂頭的甜糯,即使豬肉沒有江南黑毛豬的肥嫩,她們還是努力地做出一碗碗燙著了深埋於我心底思念之情的可口的薺菜餛飩,那是含蓄、內斂、深沉的家的味道,世間最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