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和二胖是我曾經養過的兩條令人難忘的小金魚。
有一年聖誕節前夕，我突發奇想，去買了一個金魚缸和六條小金魚回來。大胖二胖的名字的來由就是源於它們倆的個頭比起其餘四條金魚來要大要強壯許多，顯得先天很足的樣子。事實上，其他四條金魚沒過多久就“夭折”了，唯獨大胖和二胖陪伴了我一年有餘。
大胖二胖並非什麽名貴的品種，但它們的樣子卻長得十分有特點。大胖的整個身子是雍容華貴的金紅色夾雜著白色，長短、胖瘦特別勻稱，尾巴雖說是單尾卻大而修長，在水中展開時就象一把柔若無骨的小扇子，輕柔飄逸，帶著韻律和節奏，常常要令人想起“長袖善舞”這個詞。大胖是與生俱來的優雅，氣度尊貴不凡。二胖則剛好長得相反，渾身上下都圓鼓鼓的，頭很大，又是水泡眼，雙鰭短，尾巴雖說是雙尾，卻短而小，整個的樣子就像個大頭小短胳膊小短腿的孩子，特別有趣可愛。不過，大胖和二胖的性格倒是十分相似，完全是天真的孩童式的。它們都特嘴饞，永遠都吃不飽的樣子，隻要主人一走近魚缸，就會搖頭晃尾浮在水麵上要吃的，那種眼神簡單直接而又無辜，且大有一種誓不罷休的勁頭，所以常常要被它們弄得心軟。
二胖的吃相最有意思，它是個水泡眼，有點遠視，近在咫尺的東西它不大看得見。撒完魚食後，別的魚都開始搶了，它還在水裏遊來遊去雖然努力地吧唧著嘴，卻搶不到食。可它也不焦急，就這樣奮力直起身仰著頭揮著它的兩隻小短胳膊，在水麵上一圈一圈地巡遊，不放過任何一粒遺留的食物。別的魚都吃完找其他的樂子去了，唯有它還是那樣執著那樣專注，瞪著兩隻水泡眼就跟兩隻探照燈似的，惹得我常常忍不住笑出聲來。有一陣因為水質的關係，二胖得了眼病，兩隻眼泡發炎了，視力下降得一塌糊塗，根本看不見眼前的東西，但這一點不妨礙它愛吃的天性，它還是整天樂樂嗬嗬在魚缸裏到處刨食，吃得多拉得也多。
大胖特別愛舔食魚缸底下鋪的細小石子。小石子上長著許多綠色的青苔，這是大胖為之瘋狂的無上美食。每每見它沉在魚缸底下，把一小塊石子含在嘴裏，有滋有味地吮一會兒，再吐出來，然後是下一塊，無數次的重複，樂此不疲。有時候我會小小惡作劇一下，特意把魚缸底下的小石子挖出一個小洞，但禁不住大胖發揮愚公移山的精神，過不了幾天小洞便被填得嚴嚴實實，那可是用它的嘴巴一塊塊搬運的。小石子的味道太鮮美了，大胖張開它的號饕大口，有時一下就是二三塊，簡直一點文雅的風度也沒有。不過到底還是出了意外，因為有些小石子的形狀非常不規則，帶著小小的尖角，大胖終於被其中的一塊卡住了嘴，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可憐的大胖嚇壞了，拚命張大嘴，使出吃奶的氣力要除去這塊該死的石子，怎奈沒手沒腳，光靠嘴實在使不上勁。這樣掙紮了約莫三四分鍾，大胖已是精疲力竭，奄奄一息。怎麽辦，我急得渾身冒汗，實在不行就送獸醫吧，可獸醫會給大胖開刀嗎？急中生智，我立馬從水中撈起大胖，讓它平躺在我的手心裏，大胖仿佛知道我是要救它的性命，毫不掙紮。我拔下頭上的發夾，把細小的一頭慢慢探進大胖的嘴裏，輕輕撥動那塊小石子。大概有三秒鍾的時間吧，隻覺得小石子突然有些鬆動了，大胖奮力一吐，終於它的小嘴巴可以完全閉攏了。再次回到魚缸裏的大胖沉在水底一動不動，好像是在恢複體力，又好像是在閉門思過，從此它舔食石頭的時候變得特別小心翼翼，當然我也一不做二不休把小石子換成了大石頭。
大胖二胖其實是很懂得享受生命的樂趣的，具體的表現就是對各種美食的來者不拒。幹的魚食，米飯，新鮮肥嫩的水草，活的魚蟲它們都甘之若飴。到了初夏的時候，犄角旮旯的積水裏會長出許多孑孓，捉了來喂它們，一口一個，實在是太美味了呀！剛開始養魚時我也不懂，就樂意多喂食，生怕餓著它們，別人是一天一頓，我是每天四頓，大胖二胖個子倒是長得飛快，大胖是越長越勻稱美麗，二胖卻是頭和身子越長越肥圓，鰭和尾巴愈顯得短小，比例完全失衡。其實，像二胖這種體型的魚頭重腳輕，本來就先天不足，吃多了特別容易漲肚失鰾身體就會失去平衡頭朝下腳朝上倒立在水麵上，甚至完全失衡整個就魚肚白朝上了。起先二胖還比較小，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時稍微挺一挺就過去了，後來吃得太胖了，頭太重了，這種情形就頻繁發生，身子也不容易正過來，叫人看著幹著急。終於有一天，二胖在水麵上翻轉了身子卻怎麽也順不過來了，我馬上找了個淺一點的塑料盒，加了些綠色的幫助消化的藥水，把二胖轉移到這個盒子裏，因為水比較淺，壓力相對較小，可以幫助二胖快點恢複。二胖就這樣在水裏倒仰著，每隔幾分鍾，當它積聚了一些力量，它就努力挺起它的小身體，仰起小腦袋，揮舞著小胳膊想把身體翻過來，有時眼看著就成功了，可隻維持了一秒鍾又倒翻回去，失敗再努力，再失敗再努力。此時的生命對於二胖來說隻有痛苦，它的掙紮都是徒勞，但它的小身體裏卻充滿了麵對痛苦的勇氣。那樣一條弱小的金魚，有著對生的無比渴望，它太熱愛生命了！整整一天一夜，這是怎樣一種驚心動魄的場麵啊，我不忍給出最後的答案，但是二胖，你對生命的無比熱愛給我上了人生最好的一課，從此以後，隻要想起你那默默掙紮的孤單而又頑強的小身影，就有一種力量會在我心中凝聚，人生無論有什麽樣的艱辛困惑，都不能輕言放棄。
關於大胖的最後的記憶其實也是十分痛苦又震撼的。
美麗的大胖後來很不幸地得了鬆鱗症，身上的鱗片會象鬆果一片片直豎起來，而不是緊密地貼在身體上，是魚類的絕症。我無藥可尋，隻得時不時地把大胖放到浴鹽裏浸一浸，幫助殺滅細菌。這完全是死馬當活馬醫的方式，大胖默默承受著這種折磨，盡管它已然十分虛弱。我不斷給大胖喂食，因為得了鬆鱗症的金魚如果不吃食物沒有營養會死得更快。我不知道此時的大胖到底有沒有食欲，但它絕對是有知的，每次魚食灑下去`，它都奮力努起身子去夠，這個平日於它易如反掌的動作對此時的它顯得艱辛無比，它要躺在水底喘息好久才能積蓄下一次的力量。大胖不再優雅輕盈了，它的動作是那樣笨拙，甚至難以保持身體的平衡，可它始終沒有放棄進食，它要擁有與病魔對抗的力量。那漫長的三天，大胖無言的頑強已經讓我超越了傷心和難過，隻有肅然而起的尊敬，一種對充滿堅定信念的生命的尊敬。大胖走的時候，那把美麗的“小扇子”在水中凝成了一幅紅白相間的畫。
大胖二胖，我把你們都埋在了那盆美麗的蟹爪蘭下。
那一年的蟹爪蘭開得特別茂盛，顏色特別瑰麗，我知道，大胖二胖，這是你們熱愛生命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