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就在空氣中充滿火藥味兒、場麵非常尷尬的時候,哈夫女友的雅娜話打破了僵局。“咳,都瞎說什麽呀?都喝多了!今天就到這兒吧,睡覺!”
哈夫這個女朋友也是一年前在網絡上認識的,之前20多年,他都是跟一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女人一起生活。哈夫一直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那女人帶來的兩個“布穀鳥的孩子”,甚至為了他們,沒有再強求那女人為自己生孩子。可是,孩子也大了,女人也跟別人跑了。雖說不用哈夫負擔任何的費用,可是,一個人一生能有幾個20年呢?他大好的時光都耗費在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身上,如今落得快五十的年紀,卻孤零零一個人獨自守著一座百年老屋,他的結論是——幸虧沒有跟那女人結婚,不然可能連這老屋也保不住了。於是,他成了“畏婚俱樂部”一個鐵杆兒成員,發誓這輩子也不結婚了。可以想見,羅德有這麽個壞榜樣,有“恐婚症”也不足為奇了。
客人們都走了,我們在哈夫的家裏住下。房間裏隻剩下我們倆的時候,羅德讓我坐在他的腿上,非常沮喪而真誠地說:“對不起,我剛才喝多了。可是,我對你是真心的,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啊!我一直覺得上帝讓我在這個時候認識你,一定是有用意的。我是多麽的愛你啊!”
看他像個孩子認錯的樣子,我也不忍心太過分,就安慰他說:沒有關係,我也喝多了,希望沒有傷害到你。可是,我的心裏卻在想:這樣的男人,靠著住嗎?大家說的“那個唱歌的”,是不是指的莫妮卡呢?
心裏這樣嘀咕著,卻不願意打破砂鍋。借著酒勁兒,很快就睡著了,可是做了很多醒來就忘記的夢。第二天一早,看他的臉色也很不好,他說頭很疼——以後不能喝這麽多酒了,看見老朋友就收不住。
哈夫跟雅娜已經準備好了早餐,叫我們過去吃。哈夫是標準的好丈夫型男人,而且是我們中國人所謂的“三心牌”——別人看著惡心、自己看著堵心、擱在家裏放心——的好男人。做得一手好飯,家裏也收拾得一塵不染,做他的老婆一定非常享福,可是,羅德呢,正好相反,誰跟著他就得提著心吊著膽地抱著醋罐子過一輩子啊!想到這兒,我就很矛盾,也許大花說得真對:要想過踏實日子,就不能找帥哥兒!可是,天天守著哈夫這樣的?我可能一天也過不下去。
想想自己為什麽從漢堡的男朋友那兒跑走呢?其實那人也是從第一次見麵就樂得合不上嘴,第二次見麵就拉著我的手說:“我要給你買最好的戒指,刻上我的名字,我的戒指刻上你的名字;我家的房子寫你的名字——我兒子他媽媽有房子給他,他不需要我的這一棟。我要再開一家服裝店(他已經有一家),交給你來管……”多麽讓人動心啊,可是,我一看到他脖子比臉粗的樣子,再一聽他像老爺爺一樣的咳嗽得上不來氣兒的聲音,我就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漢諾威那個呢,真的什麽都很好,就是臉長得太像一條蛇了。其實他年輕的時候也挺帥的,可是後來他想在工作之餘再多掙錢,就跟他哥哥一起,前後貸款買了八棟房子出租,結果,辛苦工作了八年,錢沒有賺到,還欠了銀行的貸款。於是他在一夜之內就迅速衰老,頭發也禿了,眼睛周圍好像一隻千年老龜一樣堆起了那麽多層的皺紋。他還特別喜歡含情脈脈地看著我,而每當那時,我就覺得後背“嗖嗖”地冒涼氣。
德國人——不管男人和女人——童年的時候再難看,也都像小天使似的可愛;年輕、甚至中年的時候都難看不到哪裏去,可是,到了一定的年齡之後(50歲是個檻兒)有了一些坎坷之後,就迅速地衰老起來。頭發沒了、肚子大了,能讓我這個有“以貌取人”的臭毛病的人看上眼兒的,真不多見了。所以德國人、乃至整個北歐的人,從來都猜不出亞洲人的年齡。羅德就總說我,不用把那麽多的時間放在臉上,他倒更希望我有幾條皺紋,這樣別人就不會誤會我是他從泰國買來的女人了。
也許有人會說,那誰也不會永遠年輕、誰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啊!此話不假,而我最喜歡的一句國語歌的歌詞就是:“我所知道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我們誰都會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可是至少我們曾經年輕過,我們曾經和愛人一起,分享過生命中的美麗和醇香,我們知道對方每一條皺紋的來曆、每一個眼神的含義,甚至知道我們的肚子為什麽會大起來,我們的頭發為什麽會越來越稀少。
羅德在同年齡的德國人裏,真算是相當英俊的了。他年輕時候還不知道得多帥呢!比別人多有個把女人,也不算稀奇吧?我們在人生的秋天裏(他一直堅持說是“盛夏”)相遇,也還算沒有把對方所有的美好都錯過吧?
這樣胡思亂想著,吃完了早餐。羅德給他姑姑打了電話,可是,這位88歲高齡的老太太,聽說羅德要帶著新女朋友去她那兒,說什麽也不同意——她說羅德搞突然襲擊、沒有提前通知她,而她現在的發型不適合見客人。
我一聽,倒好像一個學生聽說一個重要的考試突然取消了——也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