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月筆跡
我是一顆忘憂草
寫了很多關於兒子的文章，有人就提意見了，也寫寫你的女兒啊！是啊，我早就想寫了，可那一寫，就是個長篇啊！二十年了，要寫的實在太多了。
女兒生來就是個乖丫頭，好像知道自己是個女孩兒，讓大人們不太滿意似的，她很少哭鬧，也沒有怎麽生過什麽大病。記得她還在我肚子裏的時候，她爸爸就借著自己是醫生的方便，自己做B超，看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怕不準，又找了一位教授做了一遍，還請一位中醫專家號過脈，大家眾口一詞，一口咬定是男孩兒，可能是我女兒的身體太壯了，所以連專家都分不出脈象了。
也是作醫生的方便，他們單位的救護車，把我送到了北大婦產醫院。那個時候生孩子的怎麽那麽多啊，竟然床位緊張，沒有位子！醫生說：“你才開一個小指縫兒，離生還遠著呢。回家吧。”那個時候我已經是一陣陣劇痛難忍了，加上是第一胎，心裏非常害怕和緊張，很不願意被打發回家。好像有神助一般，那天醫院裏的血壓計出了問題，測出所有的孕婦都血壓高，於是我們都順理成章的被留下了。可是床位真的緊張，就差兩個產婦一張床了。
生的過程經曆了十幾個小時，因為胎兒太大（八斤哪！），我又不會用力，憋得臉上通紅，毛細血管都破了，到處是小的出血點。她爸爸後來告訴我說，看見我被推出產房的那一刻，他非常感動，後悔沒有帶一束鮮花來送給我。那個時候男人是不能進產房的，他一直在外麵聽著我疼得大叫，心疼極了，就想，不管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隻要母子平安，就謝天謝地了。
當時跟他在外麵等的還有一個男人，聽著女人門在裏麵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很難過，但是聽到說他老婆生了個女孩兒，他轉身就走了，之後再也沒有來過。我在病房裏隻呆了一天一夜，因為丈夫是醫生，回家護理也沒有問題，正好醫院病床緊張，就被允許提前出院了。那一天一夜，同病房八個人，所有的產婦都有人走馬燈似的來探望，隻有一個女人，孤獨地靜靜守著極乖巧的女嬰，沒有人來探望。她說，她的家在外地，她和丈夫在北京讀研究生。她的同學們都不要孩子，她本來也不想要，可是丈夫說，婆婆想要個孫子，孫女兒也行，早就從老家趕來準備幫她帶孩子了，可是，直到我離開醫院，也沒有見到她的丈夫和婆婆來看她。
我們家的情況好些，但是，當我的丈夫打電話向在家裏等消息的公婆報告說是女孩兒的時候，電話那頭兒沉默了好久。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家人都是一句話：“女孩兒更好！女孩兒乖。”我知道，那是用來安慰我的，家裏所有的人都很失望。
可是，那句話卻說對了，女兒真的很乖。醒了就自己躺著玩兒，也不吵著讓抱，除非是尿濕了，或者餓了。女兒的胃口很大，我的奶很少，特別不爭氣的是，喂奶的時候不出奶，睡覺的時候流得到處都是。婆婆很著急，丈夫也到處弄偏方，他們用中藥燉豬蹄，還不放鹽，說這樣下奶。我捏著鼻子，怎麽也喝不下，氣得他們出來進去地甩閑話。我其實比誰都著急，心情不好，自然胃口就不好。婆婆沒好氣兒地說：“人家農村的媳婦作月子，一頓吃二十八個煮雞蛋，你倒好，兩個都吃不進，怎麽養孩子啊？！”
看著女兒餓得像小鳥一樣閉著眼睛伸著小嘴到處找吃的，我知道，我的女兒靠我的奶水是活不了了，我把最初一個星期流出來的奶水，每天輕輕地塗在女兒的小臉上，聽說這樣孩子長大以後會有好皮膚，之後我們就開始對著書本研究給她喂牛奶。每天幾個毫升，多長時間喂一次，都嚴格按照書本上寫的做。可是，我發現女兒根本吃不飽，她還是不停地要吃。丈夫說：“不能再喂了，會撐死的。”可是我真是不忍心看女兒饑餓的模樣，而且非常的自責，都是因為我的奶水不好，才會這樣的。
丈夫在女兒出生二十天的時候，接到任務出差了。白天有婆婆照顧，夜間就是我獨自一人照顧女兒。丈夫剛走的那天夜裏，女兒就哭鬧不止，小嘴兒張著，分明就是還餓著呢，可是我已經喂她超過書上講的標準兩倍了。怎麽辦呢？我猶豫再三，終於決定讓孩子吃飽。又喂了差不多五倍的量吧，她終於安靜地睡著了，而且一覺睡到大天亮！
從此女兒的胃像被我撐開了似的，飯量驚人，長得也特別快。等她會說話以後，逢人就說：“因為我喝的是牛奶，所以長得像牛一樣壯。”
女兒說話也很早。也是在她六個月的時候，她爸爸又出差了，因為我在學校工作，暑假可以在家自己帶孩子，所以公婆也趁機回老家看看。就在大家都走掉的第二天，我正在門口打掃，忽然聽見躺在小床上自己啃著腳指頭玩的女兒，嘴裏輕輕楚楚地叨咕著：“爸爸，爸爸。”我欣喜地跑進去，仔細聽，真的，說得還很清楚呢！這個小沒良心的，媽媽生你那麽辛苦，你倒先叫爸爸。後來我趕快用錄音機把她的第一次說話錄下來，還特意先報一下時間：“一九八八年六月二十八日，早晨。”
女兒漸漸長大了，白白胖胖，人見人愛。我的大學同學裏，我是第一個要孩子的，他們中間大部分至今都沒有要孩子。有一個女同學曾經說：“要是生個孩子，能像你女兒那樣乖，那我就要孩子。”後來她真的以三十多歲的高齡生了個女兒，比我女兒還要乖。可能知道自己到這個世界上不容易，中國的女孩兒們都很自覺。
可是，我丈夫卻總是有些不滿意。我們住在部隊的大院兒裏，他在大院兒的診所當醫生。診所裏還有一個司藥和一個護士，都在同一年裏生的孩子，可是人家是兒子。上小學的時候，三個孩子同班，當醫生的爸爸就很要強，人家的兒子們考試得100，我們家的女兒隻考99，就讓他這個當爸爸的臉上掛不住了，回來就把女兒打一頓。他打女兒的時候，家裏人不能勸，越勸他就越來氣，打得越厲害。每次他打女兒，我就覺得我要窒息了。後來，女兒見了她爸爸就開始鼻子眼睛亂動，聽見他咳嗽都嚇一跳，神經高度緊張。其實他也很愛女兒的，可是，他更愛麵子。冷靜下來的時候，他也很自責，可是衝動的時候，他無法控製自己。而且他就是中國父母傳統的教育方法——棍棒打出來的孝子，他不知道，教育孩子還有很多方法。
本來我們就有很多方麵的矛盾和分歧，現在我發現我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了，我還維持這個令我痛苦的婚姻做什麽呢？！於是，我們做出了兩個重大決定：
第一， 讓女兒去讀寄宿學校，不要在這個風口浪尖上受
苦了；
第二， 第二，我們協議離婚，孩子的監護權歸我。
我知道，離婚對於女兒的幼小的心靈，一定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可是，如果不離婚，孩子就得得神經病，或者在得神經病之前就被打死了。
寄宿學校是當時最好的選擇，因為我後來換了工作，經常出差，而且一個獨身女人帶孩子也有很多的難處。中國女人大多數都在孩子和工作之間選擇了後者，這是一個不得已的誤區。另外，作為學教育並做過幾年教師的我，對中國應試教育給孩子們帶來的痛苦深惡痛絕。我不想讓我的女兒在這種無謂的競爭中，失去童年的快樂，寄宿學校相對寬鬆的教學理念、良好的校舍環境和營養配給，讓我至今都覺得那是一個很好的選擇。而且，那是當時中國最好的寄宿學校，很多父母都拚命掙錢，把能讓孩子去那裏上學作為自己的奮鬥目標呢。
後來，女兒的身心發展都有所好轉，越來越開朗大方，越來越自信懂事。特別是她有一顆柔軟的愛心，愛家人、愛同學、愛老師，還愛小動物。
有一次放暑假前，我去學校接她，因為要離開學校一個多月，所以所有私人衣物用品都要帶走，下個學期就要換宿舍和教室了。我們開車離開學校好幾公裏的時候，突然女兒大叫：“媽媽，還有三隻癩蛤蟆在我床底下呢！”
啊？放假一個多月，它們還不得渴死餓死？趕快返回去，放了那三隻可憐的癩蛤蟆。真是的，天下還有把癩蛤蟆當寵物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