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紅飛過秋千去:炊煙奶奶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蝶戀花 . 【宋】歐陽修
第四章 雲 起
(八)
上回因為靜如帶著兒子侄女參加學生遊行,朱鴻昌狠狠地訓了妹妹一頓,慧蘭倒是有意護著她,吹煙卻在一旁夾槍夾棒地陰損了兩句,明裏是幫著老爺,暗底裏就是要和慧蘭過不去,趁機殺殺她在朱家門裏的威風。靜如氣不過,當麵和吹煙頂撞起來,兩相鬧得不歡而散。從此以後,這兩個姑嫂見麵就別扭,連帶慧蘭也弄得煩惱多多。
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朱老爺就知道,也是不會過問的。吹煙在老爺那裏發過幾回嗲,不是被顧左右而言他地岔開,就是反受了幾句“家和萬事興,過日子要忍讓”之類的教訓。她現在就膩煩和那倆小姐同桌吃飯,氣都氣飽了。
這還不是最讓吹煙煩惱的,畢竟,宅子那麽大,房間那樣多,即使想望影互避,也還是一件不算難的事。冷靜下來,吹煙也想到,靜如是出了嫁的“姑奶奶”,現在不過是因為姑爺留洋,老爺放心不下小妹妹獨處,才暫時在家裏住住,將來總歸是要搬出去的。再怎麽姑嫂不和,不能立時就把她趕出去,好歹,自己也不必落下個進門就容不得親戚的名聲。可是魯慧蘭。。。
自從說服了老爺交待下去,讓吹煙開始接管家事,按理,下人們有事,本該到上房先請示她這個新二奶奶。可是吹煙卻發現,管家每次來回事,都是事先在魯慧蘭那裏討得了指示以後,象征性地上自己這兒來走個過場,仿佛衙門裏的備案,也就那麽一說,讓自己知道有這麽回事就得了。
吹煙拉下臉訓斥了他們幾回,那幾個管事的,都笑臉相迎,異口同聲地回說:“這回這件事,本是慧姨經的手,怕二奶奶您一時鬧不清。。。下回,下回一定先來請您拿主意!”
再不就是:“二奶奶,您說得有理,不過這事老爺先前吩咐了,要照慧姨的主意辦。。。”
家裏這些少爺小姐,連下人一起,居然都不把她這個當家二奶奶放在眼裏。說來說去,就是中間擱著個魯慧蘭!
有一點吹煙覺得奇怪,按說豪門家奴最勢利,自己是明媒正娶的二奶奶,那一位是死去太太的妹妹,孰輕孰重,這不是明擺著的。為什麽那些個下人,一個一個都去捧個外姓人而不來巴結自己這個正牌兒主子呢?難道他們不怕得罪了自己將來遭殃嗎?除非。。。
除非他們看準了,那個人將來要爬到自己頭上來!
“可是她又憑什麽?老爺再怎麽念當年結發妻子之情,可也沒那個規矩,小姨子,還是從前名分上的小姨子,姐姐都沒了,她還該著住在姐夫家裏吧?這要在幾十年前,”吹煙不免心存醋意地想,“好說可也不好聽哇,人家還不得疑心她跟姐夫不幹淨嗎?!這中間,別是真的有鬼吧!”
三番五次地冷眼旁觀,吹煙越看越覺得老爺和那個“小姨子”暗底傳情。她也抓不住什麽把柄,就是覺得兩個人眼角眉梢的,總是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的。男女這種事,本來就跟彈琴似的,十指一撥,流出的聲音是高山是流水,聞者自知。吹煙心裏先有了這個成見,再慢慢地私下打聽。那麽一言半語地,漸漸地,她也聽出,朱老爺原來不是沒打過“小姨”的主意。。。
這回,吹煙的煩惱更大了。一個還是簇簇新的新娘子,居然就發現有人要和自己爭寵。她也說不上自己是覺得愛情失落了,還是更在意自己將來在宅門裏的地位受損。反正,她是有點後悔,當初何不打聽清楚了再嫁。。早知道老爺和那個賤人有一腿,誰要來淌這個渾水!
可是,如今自己到底該怎麽著呢?總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等著她姓魯的回過頭來,把自己掃地出門吧?
朱鴻昌一進家門,先吩咐下人把慧姨找來。傭人說:“老爺,二奶奶今兒問了您好幾回了,大概也有事要找您。。。”
朱鴻昌一揮手:“知道了。先叫慧姨,看看二奶奶在哪兒,回頭我上她那兒去。”
等魯慧蘭進了書房的門,朱老爺也盤算定了,指著旁邊的一張椅子示意她坐下,直接開始說正題:“我馬上要去趟上海。為了進口西藥的那筆買賣,老劉要我們也派一個人跟了去。我想,親自去和老唐挑一個靠得住的夥計,正好也去看看那裏生意。”
慧蘭一麵聽一麵在椅子上坐下去,等朱老爺一口氣說完這段,並不插話,隻等下文。朱鴻昌又接著說:“家裏的事,就交給管家和二奶奶。”他略帶歉意地對慧蘭說:“我知道,過幾天就是中秋,要結帳了。你把帳略微理一理,抓緊時間和帳房對一對,然後先給帳房一個大概的總數,讓他直接和鋪子裏的人清了。好在你一向心裏有數,也不會太麻煩吧?”
慧蘭靜靜地點點頭:“我也準備著,過了中秋就把家裏的帳本交給二奶奶,大的帳目早就理出來了,也就剩下一些家裏各人名下開銷的小零碎。”
“那好!這兩天我就動身,你把這些事交待了,也跟我一起去!”
這回魯慧蘭詫異了:“為什麽?”
“我剛才在回來的路上想了,你懂醫,西藥上麵也是內行,到時候可以幫我看著,哪個是可以信得過的真內行。”
“這?”慧蘭覺得匪夷所思,也本能地直覺到,這麽做會惹天大的麻煩,立刻一口回絕:“這沒必要吧,老唐還能不比我懂得多麽?我去了也幫不到什麽。。。倒是吹煙二奶奶,二哥應該帶著一起去玩玩。”
朱鴻昌一心想著,這是個好機會,絲毫沒有想到應該帶上新太太。不過現在想也不遲,他躊躇了一下,否定了慧蘭的主意:“不行,家裏也得留個人。。。”
慧蘭搶著說:“那我留下好了。等過了節,帳清了再交給二奶奶,省得一筆一筆的鬧不清。”
朱鴻昌沒想到她回得這樣快,一時間愣在那裏。本來,在路上他忽然間想起這一招,覺得是個麵麵俱到的絕妙主意。這回上海之行,準得和領事買辦這些人打交道。雖說朱鴻昌和洋人交往也有年頭兒了,還是覺得,眼下這筆生意,自己豁上了老本,萬萬大意不得。身邊如果有個懂洋文的自己人,到底方便得多。從前為了醫院的事,慧蘭也陪著姐姐姐夫參加過幾回使館洋商的酒會,應對自如,落落大方,在生意場上也是有口皆碑。此去帶上她,肯定又是多了一個好幫手。
這話,是擺得上桌麵,說起來響當當的。朱老爺心裏,還有點說不出來,而他自己也道不了那麽明白的原因。現在由慧蘭提到吹煙,他私下的那點活動反而升起得更多:一想到能單獨看著魯慧蘭,朱老爺心眼裏,就覺著說不出來的熨貼。
慧蘭的一番話提醒了他:譬如吹煙也想去十裏洋場玩玩呢?想到此,朱鴻昌覺得有些掃興。吹煙的不待見慧蘭,是從那次為軍長太太一隻的“紅中”開始,幾番吵鬧,他早就心中有數。不過,內眷這些雞零狗碎的磨擦,朱鴻昌一向采取不聞不問的態度。從前有種種矛盾,慧文二奶奶自會化解。現在,他也覺得不值得自己親自過問,由著她們去自生自滅。可是要把兩人放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朱鴻昌就算不通庶務也不會不知道,那不是自找麻煩麽?
腦筋一轉,他有了一個自己覺得還說的過去的理由:中秋將近,到時候不管生意上的事了了沒有,都得先趕回來合家團圓。這一趟,也就是幾天就回來的事。帶上吹煙,匆匆忙忙的,她玩也玩不痛快,不如下次。。。
誰想話不曾說幾句,魯慧蘭就一口回絕了:“沒有這話,要帶,二哥就該帶上二奶奶!中秋家裏事多,二奶奶新來乍到的,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我看,還是我先把帳清了,等二哥和二奶奶回來過完了節,把一套清清爽爽的帳本交給二奶奶,我的事也算了了,正好也搬出去。。。”
朱鴻昌這下有點“賠了夫人又折兵”之感,慧蘭三番五次地提到要搬出去,也令他有些氣餒。陰沉著臉,他坐在桌子後麵一語不發。
半晌,朱鴻昌自己歎了一口氣。他摸摸兜兒,想點上顆煙,出出心裏的悶氣,卻從裏麵掏出一個信封套子來。看了一眼,他恍然地想起來一件重要的事情,隨手就將信隔著桌子遞給慧蘭:“差點兒忘記了。諾,這是二妹妹的信。她打算上城來。。。你這就叫人收拾出個跨院來給她們住吧。”
“這?”慧蘭沒有接手,猶豫著問道:“這事,是不是該交給二奶奶瞧著辦啊?”
朱鴻昌心裏忽然覺得異常煩躁,本來隻需要交代一句話的事,如今怎麽變得這麽麻煩起來了呢?他不便對小姨發火,稍微克製了一下情緒,壓低了聲音重重地回答道:“那麽就請你告訴二奶奶一聲!”說完,他把手裏的信封往桌麵上一放,堅決地向外一推。
慧蘭看出二哥的不悅,覺得自己先是有點快人快語地不留餘地,後麵又有點矯情地太羅嗦了。不過,不該招惹的麻煩還是要離著遠點,她索性硬起心腸假裝不知覺,見朱老爺無話,謹慎地又說道:“二奶奶剛才一直問,大概是為了中秋節的事要和您說。我去找了她來。。。”話還沒完,聽得“乒”地一聲,屋裏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回頭一瞧,正是吹煙一手扶在厚重的梨花門上,鐵青著一張臉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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