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哭泣
(2013-06-12 12:09:49)
下一個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麽多年了,我曾經從過去種種驚心往事中驚醒,一身冷汗地在黑夜中睜大眼睛到天明。但是,一次也沒有夢到那個時間,那個地點。。。
同學開玩笑,還會提起那句著名的話:“我們老了,無所謂。。。”可是每一個人,像是默契似的,從來不曾提起那段共同的歲月。
永遠記得,一位中年教師在黑夜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地方,沉重地對我說:“你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他是和夫人一起來捐款的。並非某些人會想象的那樣,是某黨間諜。)
我當時沉默了很久,老氣橫秋地說:“曆史,會證明一切(我們是對的) 。”
但是很快,我就做了“逃兵”,回校上課去了。
我,不是那曆史瞬間的見證人。可以說,我什麽也沒看見。我隻在某校外的大街上,見到一個滿身是血,手舉鋼盔的學生。看到街口極其恐怖的黑煙。
更接近一點,那一夜,在西四的街口(也許是新街口,記不太清了),圍觀老百姓苦口婆心地教育子弟兵。那些兵,極年輕,都剃著極短的光頭,沒穿軍裝,一色的白襯衫,綠軍褲。不象是現役,倒象是一隊退伍軍人。本來大媽大爺大叔大嬸們在學生們的規勸下,都同意被圍了一整天,看起來有點可憐有點狼狽的小兵,放棄他們外觀普通的大汽車,步行到集合地點報到,免得因為違反軍令事後上軍事法庭。突然間,來了一輛摩托,下來的漢子, 衝上去,一把揪住排在第一的那個軍人的領口,用一種無法致信難以形容的激憤,大聲斥責:“你們知道嗎?你們開槍了,打死人了!打死老百姓了!”隻聽見耳邊“轟”的一聲,當時的震驚,無以綸述。
還記得,那天清晨,宿舍樓裏一個女生的尖叫:“殺人啦!殺人啦!“毛骨悚然,所有的人想必都是噌地從被窩裏直起了身子,都以為自己在做夢。
我真的,什麽也沒看到。有個男生暫時下落不明,同宿舍的幾個女生去醫院認屍,回來都哭了。(我的同學後來毫發無傷地回來了,男生們當天就把他送上了回家的列車。)
可是我沒去停屍間,因為膽兒小。當時一心想回到一條大街相隔的家,跑到大門口探聽情況,結果,看到了街口滾滾黑煙。於是,怎麽也不敢穿街而過。正猶豫著,同學跑得氣喘籲籲地來叫我。回到宿舍,就看到了麵如死灰的他。
一個小男孩,再也無法充大男子漢。斷斷續續地,講了他的一夜經曆,在校旗下慷慨赴義的心情,被解送出場的沮喪,拚死逃過坦克履帶的戰栗。。。“後來,走到新街口,實在走不動了,就找了一戶門廊想休息一下,那家人出來,大概是要上班吧。發現了我,就給我水喝。給了我一輛自行車,還說,不用還了。”
然後,他就哭了。
我把他送回學校的時候,校廣播站正在聲淚俱下地泣求學校去領同學的屍體。他的同學,都在為他做花圈,準備開追悼會。等我見到他的輔導員,一向嚴肅的角色,居然拉著一個小女生的手,懇切地說:“謝謝,謝謝!我們,都不知道怎樣向人家的父母交代。。。”
真的,這就是我親曆的一切了。我,其實什麽也沒有看見。幾乎,沒有一滴鮮血,沒有一道傷口,沒見到一具屍體,也沒有任何一個認識的人離我而去。
可是我,今日提到這些,還是渾身發冷,還是想掉淚。
我恨我自己。不是因為當年做了“逃兵”沒有慨然歌燕市。那個老師問我的話:“你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
直至今日,我依然不知當年自己到底要幹什麽。我,就是個糊塗蟲,是個政治白癡,空有一腔熱血而已。小孩子,懂什麽?!
政治就是個BIAO子!什麽人都可以去玩一下,隻有大佬才知道誰是老鴇吧。
後來,看了那個紀錄片,居然喜歡上了自己一向討厭的侯哥哥。從台灣,跑到大陸,再逃到美國香港,可是他,還是一個真心人,還是說了真話:
“本來,是想勸大家回校的。可是到了那裏,幾百萬人向你歡呼的時候,你就不再是自己了,腦子一熱,話就變了。。。”
“如果,因為我,說了那幾句,死了那些人,那麽,我衷心地道歉。。。”
不是原話,但大致如此。
不願意,寧可一輩子不再想起那個往事。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可是知道,那些死掉的老百姓,是為我,為我們而死。
每個在京的高校,最多的,好象也隻死了不超過4個學生吧。我們學校的一個死的最冤。她隻是那夜想從學校回家,回家的時間晚了一點而已。無論如何,死掉的學生,都做了統計,都有紀錄可查,學校,都給開了追悼會。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可以公開為之一慟。甚至都可以將來載入史冊。
那些無名的老百姓呢?我從不上哪個網站,也沒有看過死亡名單。他們死了,多少人記得,他們是為了你我而死的?
一個震驚世界的運動,最後的定義,也許,又是一場聲勢浩大的學生運動。老百姓,不過是支持者,是配角。將要寫在史書上的,不過是那幾個人罷了。可是,他們的犧牲從來都比主角大。
我,不期盼民主在哪裏落地生根。隻希望,那些和自己一樣的老百姓,能過上好日子。哪一黨執政重要嗎?難道,你更信任那些哭泣著,讓你,你的孩子,你的親朋好友去慷慨赴死,用別人的血去換回他們的世界的人,來告訴你,誰是民主?!
我愛侯哥哥,是因為他說出了我回避多年藏在心底的話。
對不起,為你,為我,死去的那些百姓!很多人,以後,你們可以送給他們民主鬥士的稱號。但是,我希望你們不要汙了他們的靈魂。他們,跟你們不一樣。那些,才是真正懂得愛別人的,真正有著一腔熱血,真正活過,真正的,純粹的人。
也許,有一天,有良心的人,記得為他們建起一座紀念碑。可是我,不會去那裏祭奠。這一生,盡管,我什麽也沒有真正經曆,但是,對那些用自己弱小珍貴的生命,保護過我的人,我無顏以對。
我想用匿名。但是沒意義,反正,想找到的,總會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