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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紅飛過秋千去:炊煙奶奶 第四章 雲起(4)

(2008-09-09 07:34:25) 下一個




亂紅飛過秋千去:炊煙奶奶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蝶戀花 . 【宋】歐陽修

第四章



( )

京城的聖心公學位於西城,校址原為一滿清的貝勒府,由一個羅馬天主教的傳教士創辦,最初就以府邸為校舍。後來利用花園南部和馬圈舊址建造了新樓,和朱老爺一家居住的小樓一樣,是中西合璧式,三十年代初年建成,麵積廣大。新樓為二層磚混結構,正門為三層,有四麵圍樓和中間樓房圍成兩個天井。外牆磨磚對縫砌造,牆身厚重,收分明顯。正門為漢白玉大拱門, 3 個歇山式屋頂,屋脊正中豎十字架,四角加歇山式角樓。立麵上混雜使用中國古建築手法,有綠琉璃屋頂、漢白玉須彌座,雜有南方封火牆、封簷板和小泥仿木鬥拱,格局上錯落有致又渾然一體。

學校現在還由梵蒂岡教廷的教育部指派校長,許多教師也是信奉天主教的外國神父,校規嚴格,除了中文課程,其它理化學科也基本按照外國中學的進程安排。朱家的子女,三 姑 小姐靜如、表小姐蕊昕,還有最早年的魯慧蘭,都是從這座學校中學畢業,連因為抗戰軍興而半途投筆從戎的 表少爺 丹池,也是在這裏念的書。現在自然輪到二少爺國平和三少爺安平在此就讀。

國平他們幾個在離學校三條街的街口由家裏的汽車上下來,急急地往學校方向跑去,還沒到大門口就已經聽到那裏人聲鼎沸。靜如拉住正在一股猛勁向前衝的安平,扭頭對同樣跑得氣喘籲籲的蕊昕和國平說:“慢點兒,看來他們還沒有出來呢。咱們先看看情形再過去。”

於是一行四個人在原地調整好呼吸節律,等喘息差不多正常了,才裝做路過行人的模樣朝前走去,一邊走,靜如還一邊不時地拉住頗為心急的安平,拽著他,不許他獨自向前趕。拐過彎兒,聖心公學那兩扇雕花鎏金的大鐵柵欄門赫然立在眼前,果然,大門依然緊閉,門裏門外擠滿了學生和看熱鬧的人群。 明顯地,聖心的那兩扇鐵門將住校的一部分同學,和他們企圖帶出來的巨大的一麵校旗鎖在了校園裏,而外麵從四麵趕來的同學正和裏麵的人一起鼓噪,與校方據理力爭,要求放同學出來,參加這一天的全市學生示威遊行。 國平和安平都看到他們那位頭發花白的神父校長和幾位校董正擠在中間,聲嘶力竭地在和學生代表論理。

蕊昕和安平一下子就興奮起來,跳躍著企圖蹦得高些,好看得遠看得清楚。國平一付無所謂的樣子,仿佛純粹是來看熱鬧,隻是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校門的方向並不旁顧。靜如比較有經驗,並不忙著擠上前,反倒是更留心地觀察外圍的路人。她前後左右地仔細回顧一圈,果然發現有些個人既不象街鄰的住戶,也不是學生的模樣,戴帽子的把帽沿壓得低低的,溜著邊兒靠牆站著,雖然也極力伸著脖子往前張望,可是總不離街沿牆角,隻要周圍有人議論,就立刻傾著身子豎起耳朵細聽,可是決不插嘴。靜如拽了拽國平和蕊昕的衣袖,衝他們努努嘴。兩人朝四周望了望,蕊昕一臉的嫌惡,咬牙悄悄地啐了一口:“狗子!”

國平還是那付似乎無動於衷的神態,隻是輕輕地將腳步向後移了半步,依然將神情關注在學校的大門口。 遠遠地望著老校長,國平能夠聽見他已然沙啞的聲音,似乎能夠看得見他額頭上滲出的汗滴。他和弟弟一樣,十分喜愛這位睿智寬容的老人,喜歡聽他用帶著些許洋腔的中文給他們上數學課,或者在閑暇的時候給他們講講他的故鄉美利堅合眾國的鄉村。雖然老頭兒是一位教士,可是國平覺得他更象是一位學識淵博的教授,有時候也象是從河北大宅院裏走出來的、一個平常的老祖父。現在看到他被夾在人群裏那樣推來擠去的,國平不禁暗地裏有點可憐這位幾乎是被揮舞的拳頭包圍著的老人。

“你說,為什麽不讓我們去示威?!”

“對啊,為什麽?!”

“我們是愛國,是為了幫助自己的政府。。。”

“是為了和平!為了民主!”

“是啊,你們這些美國人不是一天到晚在講民主博愛嗎?怎麽我們這些中國人要講你們又不讓啦?!”

“我們的老百姓天天都在內戰中死人,你們知道嗎?你懂嗎?”

“就是你這樣的美國佬,打著民主的旗號,在幫助一個獨裁的政府!”

“反內戰!反獨裁!”

“我們要和平!中國人停止自相殘殺!”

“誰反對我們愛國,就堅決打倒他!”

“打倒貪官汙吏!”

“打倒帝國主義!”

“打倒獨裁政府!打倒蔣介石!”

校長和校董身邊的人嗓門越來越響,口號越喊越激烈,學生個個激動得滿臉通紅,而留在校方周圍的空間也越來越小,連附近看熱鬧的街頭百姓都在拍手叫好,似乎也大有踴躍向前之勢。聖心公學一掃平時那種莊嚴肅靜的氣氛,變成了一口沸騰滾開的大鍋,眼見著就要失去控製而傾覆了。

神父校長這會兒已經滿頭大汗,和不斷伸過來的拳頭、拉扯他的袍褂的手臂糾纏在一起,還是極力勸說著他的學生們:

“同學們,你們不要聽人煽動。上學,讀書才是你們應該做的事。。。不要出去!出去會有危險!”老頭兒四聲不分明的洋腔調兒,在平時上課時,總讓國平覺得有些特殊的魅力,今天聽起來卻很無力,還有點可笑,那些警告也就更顯得蒼白荒謬,一向小心謹慎的國平都覺得他是杞人憂天,能有什麽危險?那些趕來監視的特務不也就蒙頭蓋臉地躲在一邊偷聽麽。

幾個校董其實隻是試圖將校長和激動的學生們分開,偶爾有一個兩個地說幾句勸說的話,大分部都反複顛三倒四地重複著:“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慢慢商量,我們慢慢商量。。。”老實說,連國平一幹人在一旁看著,都覺得這些人的勸阻態度似乎並不堅定,除了拖延時間以外,也沒有幫校長多少忙,反而有讓對方越來越勇的作用。

這時候,外門的一幹同學不知從哪裏抬來了一張破桌子,一個青年跳上去,振臂一揮,周圍的人也都幫著他讓大家暫時安靜,有那麽一兩分鍾的時間,人聲漸漸地減低了。

靜如悄悄扯了國平一把,問他:“這人是誰?你認識嗎”

國平小心地看看周圍沒人注意他們的談話,才小聲地回答道:“叫司徒鵬飛,聽說他家裏是什麽人的遺老遺少,是個人物呢。”靜如點點頭,不再說什麽,專注地凝神聽下去。隻聽他大聲地說道:

“同學們,校方的各位。今天我們在這裏,不是要鬧事,也不是要打倒誰。二十多年前,也是一群和我們一樣的熱血青年,舉行了聲勢浩大的“五四”示威遊行 抗議賣國的北洋政府,也 開啟了新文化運動的大門。從此,我們才可以接觸先進的科學,提高國民的素質,促使中國從一個落後的守舊的封建的國家向現代文明靠近。據我所知, ” 他停頓了一下,環視著眼前的人群,加重語氣把下麵的話緩緩地講了出來:“ 有幾位校董前輩也身在其中, ”繼而又揚起聲音:“ 而聖心正是在五四運動勝利的基礎上創建的。 ”

他將身子轉向校董們,以一種真誠的聲音繼續講下去:“各位,請你們想一想。難道你們願意看到,我們交給後代的, 將 是一部塗滿了國人自相殘殺的鮮血的中華史?難道你們的良知,會任由那些本來和站在你們眼前的同學一般的大好青年們,在獨裁者的命令之下,一個一個戰死在中國人屠殺中國人的戰場上嗎?你們不是同樣憎恨那些象蛀蟲一樣侵食著國家的貪官汙吏,也希望把他們鏟除嗎?實際上,”他將手臂向外圍一劃, 聲音再次高揚起來: “這些同學,就是年輕時候的你們,有一腔熱血,有一顆跳動著的、愛國愛民的心。我們是弱小的一群,但是我們願意盡自己一點點微薄之力,喚起世界上所有的正義之心,推動政府鏟除汙吏,實現和平,建立一個真正民主清明的新中國!我們,今天離開教室講堂走上街頭,就是為了將來,讓每一個人都能真正地放下一張清靜的課桌!”

說到最後,司徒鵬飛將兩隻拳頭緊握,象是要把眼前這些青年的心緊緊地攥在一起,然後有力地向天空一揮。每一個人都從他的手勢中看到了一種巨大的力量, 幾百個喉嚨同時怒吼起來:“和平!和平!民主!民主!”連蕊昕和安平也激動地加入了呐喊。

校長抹著頭上的汗水,顫抖著在人群中說道:“會。。。會把你們抓走。。。會出人命。。。”

“我們不怕!”

“對,我們不怕死!”

“不自由,勿寧死!”

“開門!開門!開門!”

隻見桌子上的年輕人又將手臂一 指 ,大家象是交響樂隊看到指揮的休止符,都停止了呼號, 把 目光集中到大門前的老校長和校董們身上,一時空氣象凝住了似的。後麵的人看不到前麵的情景,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不免有人小聲詢問著:“怎樣?怎樣?”前排的人回頭衝他們“噓”了一聲:“噤聲!等著。。。”

這些平時權威無比的“大人物”在眾目所矚的焦點之下,也無法不感覺到強大的壓力。除了校長還保持著一絲鎮靜,其他的幾位校董不約而同地在心裏想:“何苦!就叫他們去好啦。。。”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消息的時候,隔街轉出一陣喧鬧聲,而且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展眼之間,街頭又出現了一對人馬,隊前一麵大學校旗在空中嘩啦啦地飛舞,後麵跟著大大小小的橫幅標語。柏油馬路上原來擠著看熱鬧的老百姓都向兩旁退去,讓開中央一條通道。

“嘿,是聖心大學的學生嘿!”

“大學生出來了!”

那些原本等待得有些焦灼不安的中學生們,看到自己大學部的人馬開過來,象熬戰的士兵輸進了一股新鮮血液,立刻重新活蹦亂跳,更加大聲地吼起來:“開門!開門!”

高舉“聖心大學”校旗的大哥大姐們一見這邊的情景,早就明白了十分,這時候也加入了怒吼:“開門!開門!聖心,開門!”

聖心公學的大街猶如一道滔滔江河,動蕩著奔騰著咆哮著,而公學那道大門就是一道攔洪的水壩,在滾滾洪流麵前搖搖欲墜。。。

校長和幾位校董聚成一堆,交頭接耳地討論了好一會兒,終於神父校長從黑袍子裏掏出一串大鑰匙,慢慢地走到大門前, 即使是 在 一片嘈雜鼓噪中 ,大家 也 都聽到大門上“卡噠”一聲響。“歐 ----- ”人流歡呼著,抗著碩大的校旗從學校裏湧出來,和校外的人群合在一處,又歡呼著在校旗的帶領下向市政府的方向湧去。一眨眼的功夫,聖心公學的校門口隻剩下還在麵麵相覷的校長和校董,和地上被踩爛的幾張破標語紙旗。

國平站在街的對麵,望著失神落魄的校長,覺得他今天身上那件黑袍子特別空蕩。他看到老人一直朝著人流消失的方向望著,似乎很困惑,又似乎很失望,最後他低下垂老的頭顱,緩慢地走回校園去了。不知為什麽,國平覺得老頭兒的背影很悲哀,和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流,和頭頂上一片晴晴朗朗的天,都顯得不那麽相襯似的。

蕊昕興奮得眼睛發亮,臉也紅撲撲的,在一旁一疊聲地催促著:“走哇,我們也快趕上去哇!”靜如一直很冷靜,這時候也顯出有點激動的樣子。她還是躊躇了一下,咬了咬牙,下決心說道:“好,我們也跟上去。。。不過,我們四個一定要走在一起,不能分開。安平,你要拉著我,不許瞎跑!我們在外麵看一會兒,你們都要聽我的,我說離開就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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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我心原創,保留版權,謝絕轉載!

[後記]

有些事件,十年八年,甚至百十八年都無法定論。孰是孰非,現在大家都各執一詞,都太情緒化太不理智。將來,還是留給我們的下一代去評論功過吧。。。

這一段,就算是一種親身經曆吧。現在想來真是恍若隔世。。。可惜我文筆不夠,無論如何也寫不出那種激蕩的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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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依依我心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翎翅的評論:

我不知道!幾塵幾世,世界變了嗎?中國變了嗎?

當年說出“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這樣氣吞山河的話語,而他本人,若不是現
代化學試劑的作用,早就化成了塵土~~~

昔日的偉人,今天成了人們口中的暴君(盡管如此評價對他是不公正不完全的。。。)。昔日的英雄,明天也可能成了無謂的炮灰。

變!中國在變!世界在變!哼哼,就連小小的一奶粉,不也從名牌一夜之間變成了“害命”嗎?

這個世界變數這麽多,最可怕的,大概,還是人心變了吧?
翎翅 回複 悄悄話
帝國主義侵略瓜分,國民政府是無能的腐敗的,軍閥獨霸地方。日本人的侵略,後來是國共內戰。外憂內患。
在那樣的世道,能有更好的選擇嗎?這是做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的悲哀。
舒眉 回複 悄悄話 年輕人的熱血啊,我們也曾經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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