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波

心如止水是一種境界,一種修煉,也是一種無奈與蒼老。不管年齡多大,經曆如何坎坷,有心如水,總是希望風兒吹過,帶起片片漣漪,湧起層層水濤,掀起滔天的巨浪,將那沉澱水底的淤積盡情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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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陽下那段溫馨的回憶

(2015-04-22 09:49:21) 下一個

 看到電視劇《我在北京,挺好的!》,劇情中一對分手的戀人二十年後重聚首,在八達嶺長城上那段對話砰然心動,想起也是二十多年前與唯初交在慕田峪爬長城的情景。
 慕田峪與八達嶺一東一西正好隔城相望,慕田峪長城在當時還處於正在開發階段,基本上還是野山野嶺。與唯一路顛簸乘坐遠郊汽車從東直門直到懷柔縣城,再轉乘縣城公交來到慕田峪長城的山腳下。抬眼望去時值初冬滿目淒黃,極目所舒隻在極遠處的山半坡有一小片油鬆點綴出一絲活氣,蜿蜒曲廻的明城牆像一條折筋斷骨的碎龍順著山勢趴在那裏喘息。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看著極近的長城走了很久才到了景點的入口,沿著山根辟出了一塊不太大的空場,地麵正在有人鋪設石條,多數還是裸露的黃灰色土地。沿著場地臨山的那麵已經砌出一米來高的石擋牆。擋牆前麵稀稀落落地有幾攤賣紀念品的商販,所售商品除了山核桃和小酸棗有些誘人外,其它都是製作及其粗糙的手工藝品。那時的商販還沒有被利益驅使到完全不要臉的地步,見人一來蜂擁而上,你不買點什麽有走不了的的架勢;這些商販隻是遠遠地看著你相互交頭接耳一下,無疑那是對來人一番評頭品足的議論。
 
上山的路先是一段花崗岩鋪就的衝天石階,四米多寬,十分的陡峭,仰頭望去好像盡頭處山被劈開了一道豁口,淡藍的天空沒有一片雲彩,顯得格外的靜溢。據說這段石階路有一千三百多登,少說也有八九十層高樓的階數,何況這些台階寬窄高低並不十分均勻,攀登起來有一腳高一腳低的感覺。人在戀愛時總有逞能的欲望,見到這樣一條仰頭都要掉帽子的天路,一躍而上兩階並一階一下把唯甩了好遠,站在那裏看著唯仰著頭往上趕。唯也不說話,臉漲得通紅憋著勁兒使勁的追。等唯來到近前又是轉身就躥,連續幾個回合覺著大腿有些發酸,衝唯喊道說是休息會兒,唯一麵憋著勁兒往上登一麵點點頭表示讚同。看唯點頭同意,一屁股坐在石階上等唯上來,唯其實追的離我也差不了多少,等唯來到同一級石階,一臉得意地仰頭看著唯,拍拍石階讓唯也坐一坐。唯用手扇著脖下冒出的熱氣,站了一會兒,猛然咬著下嘴唇使勁把我一推,這猝不及然的一下讓我橫跌在腳下的石階上。還沒反應過來,唯已經向上躥出老遠,等我爬起來再追,唯也高高地站在遠處向我摟著手,表示你上來啊。等我趕上來,唯說;高高在上看著人仰著臉往上爬就是不一樣啊!沒你這麽耍賴的,趁人不注意自己先跑。有本事咱看看誰先到城牆上。說完唯轉身又要往上走。
   
唯的耐力肯定比我好,八歲正式參加專業訓練打排球,一打八年,吃的苦受的累肯定比我多,兩根手指曾經骨折,至今右手小手指中間骨節粗一些,指頭也略短一些。想著那劈頭一錘砸來的排球,近距離伸手去阻擋,落地時一根指頭九十度後仰會有多疼。那時的唯才是個十來歲的孩子,聽唯講訓練隊的沒有人不折斷過手指的,再疼也忍著沒人會哭,唯在附近醫院都掛了號,一去醫生就說;那個小孩又來啦。唯的眉頭正中有一塊豎直的傷疤,約有一公分半長,是在一次撲救中撞上椅子腿留下的,額頭本就沒多少肉,這樣大的疤痕當時肯定是見了骨頭,十歲出頭的女孩子滿臉血糊糊的還不能哭,唯的堅韌是我見到的女孩中少有的。年輕時的唯有著運動員式的那種挺拔和矯健,從來隻是一條牛仔褲,少有特女性的那種打扮,給人以清高孤傲的感覺,正是唯的這種氣質吸引了我,主動約同在一個單位的唯出來見麵。別人的戀愛多是在溫暖舒適的地方,談的也是彼此愛聽的話。我和唯初談時,數的是各自身上的傷疤,講的是每塊傷疤的故事,至今記得我有三十六塊疤痕,唯比我少一塊,並為此一直有些憤憤,說一次性落下幾塊傷疤應該算一塊;我的右手在一次淘氣攀爬鐵絲網時,腳下的土突然坍塌了,整個手掌被刮得稀巴爛,一次留下三塊疤痕。相互較勁比拚,相互不服氣成了我倆特殊的戀愛方式。那天爬長城有意無意又變成了一場較勁。
 
看到唯轉身還要爬,我趕緊示弱叫停,畢竟那是千多級的台階,初冬穿的衣服又厚,一身大汗爬到城牆上,山風一吹不是鬧著玩兒的。唯看我示弱,想必也是累了,沒再譏諷我乖乖地坐了下來。兩人相互不服,卻都服了這花崗岩堆砌的千級台階。石階登盡離長城還有一段距離,要去烽火台則要走得更遠。眼前的路隻是約莫兩米寬土石混雜的山道,坡度不是很大,與剛才爬階梯的感覺完全不同,隻是很不平整需要留心腳下凸起石塊。小道兩側是禿了枝頭的雜木林子,樹木不是很密匝,棗樹、黃櫨、椿樹占了大部分,還有一種不知名渾身帶刺的灌木到處都是。冬陽下各類樹木在地上留下了它們的身影,交叉縱橫,一陣風來,擺來擺去。這個季節幾乎沒什麽人來爬長城,整座半坡隻有我們兩個人,除了風過擦動枝頭的細微哨聲,安靜極了。兩個平時貧慣了的人此時默默無語地走著,內心裏與這外部的環境一樣寧靜,啊,人心原來可以是這樣的平這樣的靜,以這種心境所看到的世界是這樣的美這樣的好,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心境曆經歲月的打磨至今讓人回味無窮。

 一陣帶著鈴響的噠噠碎蹄聲由後麵傳過來,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身觀看。隻見碎石路上一條黑身白肚兩隻大耳朵直豎的小毛驢趕了上來,驢後麵是趕驢的一位大爺,大爺手裏並沒有鞭子,想趕了隻是用手拍拍小毛驢的屁股。趕驢的大爺個子極高,高得隻比驢屁股多出一個腦袋。驢到近前看到小毛驢的眉心係著一個銅鈴和一縷紅穗,兩隻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著特別的可愛,再往後看心不由咯噔一下,小小的毛驢竟然駝著四塊大城磚和一袋沉甸甸的粉狀物。人空手上來都累得不行,這麽小的一隻驢子竟然馱著這多的重物上來,再看捆綁在驢身上的馱磚架,與驢身接觸的地方把小毛驢的毛都磨掉了,露出粉紅色的肉皮。看到這兒不由得狠狠地瞪了一眼趕驢的大爺,唯也看著小毛驢可憐,從來懼怕動物的唯竟伸手拉了拉小毛驢的耳朵,驢通人性,小毛驢似乎感到了我倆的同情,竟轉過頭來,鼻孔喘著重氣,嘴一拱一拱的想往唯懷裏紮。唯表麵剛強內心卻是極軟的,受不了這個轉頭讓開了路。若不是那個粉麵袋子也被綁的結結實實,依當時自己的性格會扛起那個袋子走。  趕驢的老漢感到我倆明顯的敵意,一麵拍了一下驢屁股讓驢趕路,一麵掏出一支紙煙遞給我;“小兄弟,自家的驢要說心疼比你倆心疼的多,驢到牆頭卸了擔子,隨處吃草去了,剩下的活計可是人來忙活了,老漢一麵說一麵伸出一隻手讓我看。那那是人手啊,這麽小的個子,手掌又大又厚,粗粗的骨節,角化的指甲,手背指肚都是開裂的口子。看到這隻手,敵意的眼神變成了尊重。伸手接過老漢遞過來的煙,一麵狠嘬一口,一麵開口和老漢說話了。我和老漢在後麵聊,唯跟著小毛驢在前麵默默地走。

 聊天中得知,現在為了修複這段長城,附近村裏組織會泥瓦的匠人到山上砌城磚,驗收後一塊磚淨工錢一塊六,老漢上下午兩趟能砌八塊城磚,這個收入在當時可算不低,為了在冬閑時多掙點兒,由於要求高,磚逢要密,白灰泥漿幾乎都是手抹平的。那天是個周末,山道上會人多,別人都不來了,老漢在家坐不住,到底還是趕著驢上來了,多砌一塊,多掙一塊磚的錢。前麵的銅鈴叮咚,身邊的老漢絮絮叨叨,不知不覺走到長城腳下,幫老漢卸下擔子,放開小毛驢,臨別時竟有些戚戚然然。唯與小毛驢走了一路,似乎也有些依依不舍,走了幾步看到城牆根下有窩略帶青黃的幹草,走過去拔了起來,反身走了回去向小毛驢招手讓它過來吃草。小毛驢聽到召喚,竟聳拉著腦袋走了過來,但走到四五米遠的地方站定,再也不肯前進一步,唯往前走兩步,小毛驢前腿往後一跳轉個身站定瞪著大眼睛看著你,你再走,它再跳,反複了兩次,唯無奈的把草扔在地上,走到我跟前回頭一望,小毛驢已在低頭吃草。唯笑了,我也笑了。

   道別小毛驢和老漢,沿著一處倒塌的豁口登上了城牆。頭頂上的太陽已經有些偏斜,陽光雖然燦爛卻有些乏力,北方吹來的寒風刮得耳朵生疼,我和唯不由自主的把領子豎了豎;不管多冷的天從不帶帽子裹圍巾,無論冬夏總是一條長褲子,這也是我和唯不謀而合的地方;三九寒天說道連秋褲都不穿,很多人以為是在吹牛,一定要你撩開褲腳看看才信以為真,直到現在一家人包括女兒從來沒在冬天多加過一條褲子。為了穿棉毛褲的事還和嶽母有過不快,嶽母見這一家人冬天隻穿單褲,幾次勸說都是嘿嘿一笑了事。這天嶽母買好棉毛褲,想讓一家穿的暖暖和和的,帶頭的目標選中了我,拿過來非讓我穿上。一輩子沒這個習慣,你非讓我穿,還不如殺了我算了。最終是搞得不痛快,嶽母拿起剪子把棉毛褲一條剪一個大豁口。嘴裏還嘮叨著;“啊,現在連XX也不聽我話了。”看樣子我在嶽母心中一直是個乖乖男。為穿條棉毛褲全家鬧的雞飛狗跳,過後唯絕對支持我;“就不能聽她的,這次聽了,下次她得寸進尺,又讓你戴帽子再讓你穿厚棉衣,早晚都是鬧一場。”家人的關心能鬧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嶽母心中肯定委屈,我乖乖了這麽多年一條棉毛褲全給顛覆了,不委屈不也是瞎說嗎。看長城扯遠了話題,還是書歸正傳吧。

  未曾修聳的長城盡顯著年代刻下的滄桑,斷碎的城磚橫躺豎臥散落得到處都是,磚縫間,度水槽,凡是有點土的地方都長滿了枯黃的野草,草叢中時而還會有一兩棵酸棗枝子搖曳其間。城牆底寬上窄,箭垛間的距離不足五米,頂麵的鋪磚有很多缺失,留下的也是開裂的開裂缺角的缺角。順著城牆一眼望去,一處處歪斜一堆堆塌陷慘不忍睹。
 
移眼這些殘跡,放眼長城內外的高山大嶺,層層疊疊不見盡頭的山巒,迷迷蒙蒙難赴溝底的川穀,長城內外青黃蒼勁,燕山腹地聊無煙廓。與唯站在城牆上觀賞一番,一跳一蹦一歪一斜,向著山頂上的烽火台進發。說起來也怪,那時候外出遊玩淨想不起帶水帶小吃,玩兒一天餓一天,似乎是很自然的事。從早晨出來已是太陽偏西,回想當時竟沒有饑餓幹渴的印記。走在殘磚亂石的城牆上還不如沿著牆根走得痛快,我和唯走了一段牆頂,發現太難走,轉到牆下果然快了許多,更何況一路還可采摘一些幹癟的小酸棗。兩個人邊走邊采,邊采邊吃,酸的滿嘴唾液直流,吃的肚裏咕咕直叫。唯走在前麵,我跟在後麵,自己隻管自吃自采,兩眼目不暇接到處搜尋那可能發現的小酸果,正在肚裏抱怨唯把好摘的都摘走了,忽然抬頭見唯正一臉笑豔,向我招手讓我過去。近前一看,唯雙手捧著一方潔淨的小手絹裏麵堆滿了果肉飽滿殷紅殷紅的小酸棗。原來一路采摘唯吃的都是那些幹癟無味的半熟果,把最好的全留了下來讓我吃。若是現在,肯定會激動的一把將唯摟在懷裏,但在那時人們羞於表達自己的情感,隻是接過手絹抓了一把複還給唯。
 
吃了唯的酸棗精神倍增,在攀爬烽火台時有一段陡坡,自己衝鋒在前將每一個落腳處踩踏得又穩又實,將每一塊礙眼鬆散的亂石扒拉得骨碌碌亂滾,似乎隻有這樣才對得起肚裏的酸棗,隻有如此才能表達心中對唯的深情。愛在冬陽下,愛在不言中,寫到此想起許許多多唯對我的好,人老了原來心還在年輕。
進到烽火台高聳的敵樓內,原來裏麵有兩層,頭頂上一根根棕褐色的大方木被井字形的四根圓木大梁緊托著,角落處有個一米見方的開口通往上層,站在底下伸手試了試,覺著差不多跳一下可以夠到;撤身幾步一個小助跑,單手扒住了開口,唯見狀一聲叫好,緊忙過來抱著我的雙腳一送。在野趣遊玩上我和唯從來不用商量,就是現在也絕不去那些旅遊熱點,旅遊旅遊,遊的是換自己一個好心情,犯不著去那些花錢找罪受的地方。
 
雙手扒住了開口,穩了穩神猛吸一口氣,一個鯉魚倒翻身上了二層,顧不得撣拂樓板上的塵土,緊忙趴在樓板上伸下一隻手,唯也是縱身一跳拉住我的手,使勁一提將唯提到開口處,唯換手自己把住身體,我站起來彎下腰拉住唯的雙臂將唯提過腰部,唯趁勢一圈腿借著我拉的勁坐在了開口邊。看著我一身土猴樣,唯笑得嘎嘎的,光自笑我了不經意揮手捂了一下嘴,這下倒好滿臉的濕潮與灰塵變成了印泥,沿嘴一圈生出了胡須,見唯的怪模樣笑得我前仰後合,唯自己也馬上反應過來,一麵用袖口擦一麵嘎嘎的笑。這千年無人來過的二層,頭一次充滿了快樂戀人的笑聲。

透過敵樓厚厚的方形窗口向外眺望,隨著腳步的移動窗口的轉換,一步一景,景景不同,效果和頤和園為老佛爺修的閑暇度步時的“移步換景”幾無差別。遠山近景,日斜山蒼,人在老牆敵樓上,悠悠然會引發懷舊思古之情。望著向北窗外的山濤霧海,我和唯默默地看了許久,想那萬千橫刀躍馬的奴兵奴將,思這敵樓上強弩硬弓的虎視眈眈,就在這樓下,就在這牆上,多少青壯男兒血染疆場。月夜雁飛高,單於夜遁逃,欲將輕騎追,大雪滿弓刀。這冷這寒,戍邊將士的艱辛驍勇可在這五字四言小詩中窺其一角。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國破尚如此,我何惜此頭。吉鴻昌視死如歸的大義凜然,古北口長城上那幾天幾夜的浴血奮戰,在這古老殘破的長城上想到的都是血都是傷。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鹹陽橋……。長空落日,大漠孤煙,一番思古,一番對詩,激烈的情懷讓兩人走得更近。

沿著長滿荒草的古牆,兩個人拉著手默默地向上走,一直走到最高處的烽火台,見到烽火台自然聯想到千金一笑烽火戲諸侯的故事,進而想到商紂的酒池肉林。讀史讀的都是這些荒唐,看史看的都是人吃人。兩個人已無意再去發什麽幽情,沿著一處殘破口走到牆北的牆根下並排坐了下來。無風的初冬,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身居高處視野特別的開闊,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心情如靜止的湖麵,平坦舒緩,蕩漾著滿滿的暖意。忽然間麵前的荒草從中閃現出兩個跳動的白點,顛顛顫顫飄了過來,兩隻白色的小蝴蝶,你纏我繞,雙飛共舞,來到我們麵前竟然久久不肯離去,忽高忽低,時左時右,隻是圍著我們歡快地飛來飛去。雙飛雙舞的蝴蝶似乎象征著什麽,我和唯都被這眼前的一幕觸動。我歎蝶命短,誰又惜我長,與相愛的人在一起就要如這蝶,哪怕生命隻有一天也要鼓動起全身的力量去盡情享受這濃情蜜意中的歡樂。唯的眼裏已經浸滿了淚水,不知是否聽到了俞麗娜那哀婉的琴聲,慢慢拉起我的一隻手放在手心裏捂著,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說;“這輩子誰都可以不要,就要你。”輕輕的一句話石破天驚,四隻手緊緊地捂在了一起。話說過;唯不好意思地半低著頭,抬眼看著我,梨花帶雨,我見到的唯最美的一刻。四眼相對看著看著,唯竟破涕為笑,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探身碰了一下額頭,起身站了起來。

夕陽殘照半山暖,

冬初生冷一坡寒。

陰陽相纏蝶雙舞,

情慟天地心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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