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該上中學了,學校離我現住的地方很遠,要麽住宿,要麽在附近找房租住,天天跑肯定是不可能的。由於久在海外,對國內情況不了解,隻是按著自己的理解處理這件事。及到想去落實了,才發現找個住宿的地方竟是難如登天。學校的床位滿了,隻能到附近找房,附近的閑房早就被人搶了,甚至更遠些的都沒有了。為了能給子女上一個好些的中學,真是難為現在的父母了。眼看開學的日子漸漸逼近了,房子的事毫無著落,急得妻子團團轉。
這天去探望母親,腦子裏想著這件事,自然就和母親談起來了。母親說;我聽 XX 他媽說, XX 在蒲黃渝有一套房閑著呢,你不妨去問問。真是有病亂投醫,我們朋友之間一般很少過這類具體的事,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次確實是過不去了,妻子為租房的事已經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甚至都到旅館問了長期包房的事。隻是覺著旅館人員複雜,我又長期不在,安全會有問題。我和這位朋友分別有小二十年了,當時還都是毛頭小夥子,現在兒女都上中學了。我手裏沒有他的電話號碼,幸虧母親有他母親的聯係方式。
和他母親通過電話後,這天一早來到朋友母親家。朋友母親開門看到我,高興得直抹眼淚,伸手在我臉上摸摸,“胖了,要是走在街上會認不出來了。”隨即衝著屋裏喊;“啟昌,你看誰來了”, 我趕緊進到屋裏,朋友的父親坐在輪椅裏,一頭白發,人也瘦小了很多。見到我,脖子僵硬地前後晃了晃,算是歡迎我。昔日那個紅光滿麵,滿肚子笑話的叔叔,成了現在的樣子。鼻子一酸,落下很多眼淚。
朋友母親一通慌亂,在我麵前擺滿了吃的,又叫保姆倒了水,這才落座。說過一些家長裏短的話題,我說明了來意。朋友母親一聽,趕緊說;“他那房子閑了好幾年了,是單位集體采購的,一直沒人住,我打電話給你問問。” 還沒容我說話,朋友母親已經在撥兒子的電話了。“四兒啊(我朋友排行第四), X 今天到家裏來了。他孩子上學,沒地方住,你哪天把你蒲黃渝的鑰匙給我拿來。” 二十年了,老人還是那樣,別人的事比自己的事急。
朋友在那邊說,要和我通話。接過朋友母親遞過來的電話,聽得出朋友情緒很激動,他在我的朋友圈裏,一直是比較文弱的一個。約好了,周末他到我母親的住處見麵。
一早趕到母親的住處,幫母親做些家務說說話,然後就站在樓廊的欄柵前等著朋友。想朋友,朋友就到了。一眼從樓下看到我,欲言又止,大步流星地走進樓道,咚咚幾步就來到樓上。多年未見,那個文弱的朋友不見了,眼前的朋友又高又壯,鐵塔一樣。朋友眼圈有些發紅,是呀,一晃二十年了,誰走到現在也是一種蒼桑感。進到屋裏,看著眼前熟悉的情景,我的朋友已經是一臉眼淚了。母親的屋裏一直是原來的舊擺設,我們說過幾次,想整個換一換,重新布置一下,但母親執意不肯。這屋裏所有的東西都有著母親的辛勞,有著父親的氣息,換成新的,看著好了,卻不會有那麽多感情的印記。朋友的眼淚更加證明,母親的決定是對的,什麽東西能有帶給你甜蜜回憶的那些老物件好呢? 摸著門框上斑駁的撬痕,我的朋友連連搖頭,一麵感歎一麵說,現在怎麽覺著門框這麽矮了。那個時候大人不在家,我們幾個把家家大人鎖死的地方都給撬了開來,而且不隻一次。隻撬自家的,從來沒有撬過圈外人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找好吃的。他家有個酒櫃,我們撬開後,偷喝了酒。看到下去太多了,大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不知誰出的主意,就往裏麵加水。後果不說大家也明白。我家門框上肯定會有這位朋友留下的痕跡,所以摸著門框,連連搖頭,抬頭看了好幾次門框的高矮。母親見我兩個看門框,自然知道我兩個在想什麽。就笑著說,“小 X 那時候真是屬耗子的,我買點吃的,不管藏在什麽地方,準能找得到。” 偷自家的吃的,拿去和朋友分享,然後挨一頓打,這在八零後的年輕人,可能是很難理解的事。
朋友兒子都來了,母親顯得十分高興,過往的事一件件翻起來,不知不覺就到了吃飯時間。 母親興奮地說;“你們今天想吃什麽, 我請客”, 沒想到,我倆異口同聲地說:“自然是您的疙瘩湯啦”, 母親聽見笑得合不攏嘴,連連搖手說;“現在老啦,做不出那個味兒了”, 邊說邊就起身。我朋友看到趕緊起身,過去扶了一把。母親居然讓他去扶,要是我,母親會生氣;“你真以為我老的要人扶啦。”
二十年不見的好友,再聚,吃的是自家的疙瘩湯。那份說不出的溫馨,道不明的安詳,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是那樣清新。
談話間,朋友問明白我的想法,是希望孩子住校,還是在外麵住。我說當然住校好,對孩子的成長有好處。臨走,朋友把蒲黃渝房子的鑰匙交給我,說大的東西都是齊的,過日子沒問題,小的讓我自己看著添。長期沒人住,最好多通幾天風。
解決了妻子心裏的一塊大病,我也很高興。第二天就到那套房去看,裏麵顯然是剛剛打掃過的,所有的東西都很新,顯然是沒人住過,周邊環境也不錯,妻子看了相當滿意。正在我們準備收拾東西,往那邊搬的時候,接到女兒學校的一個電話,說是去辦理住校手續。
女兒能住集體宿舍,一直是我倆的心願。我們兩個是這樣過來的,自然知道那份生活的好處和眷戀。顯然是這位朋友動用了他的人脈資源或是化了錢,送了禮什麽的。 女兒入住手續辦好後,我給朋友去了一個電話,告他已經辦好住校了,這套房不用了,什麽時候把鑰匙給他送去。朋友說,問題解決了就好,他手裏還有鑰匙,小孩在這邊上學,你們懶得動,可以隨時在這邊住幾天,反正他的房也是閑著。
至今,女兒還在這所學校住宿上學,那套房間的鑰匙還在我家。與朋友一聚,到現在已是一年,中間沒有再聯係過,各自都很忙,電話都沒有過。男人之間,沒事的時候,好像無話可聊。有事,也都自己解決了。朋友是怎樣幫我解決問題的,期間有多大花費,我都不知道,也沒問過。對朋友的幫助,我受之坦然,也是連句謝謝的話也沒說。就像上一篇裏的朋友,我做的事對他心裏來講,都是該著,應該也是受之坦然的,他過來和我抽支煙,雖說無語,但我知道,他心裏有多重。俗話講。“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們幾個雖不敢妄稱什麽君子,但那種心靈的溝通與默契,卻是一生的幸福。此類朋友,我細數還應該有五個,平時都是沒什麽來往,有的連電話號碼都不知道。但在我心中他們是我的摯友。常在一起吃吃喝喝的,很多很多,但能夠稱之為朋友的,沒有!
題外話;
這位朋友現在京城金禹集團所屬的一個建築公司做經理,他所經手的項目沒有一列重大傷亡事故。最嚴重的事故,是他自己的腿被砸斷了。聽他母親講,他每天總是收工後,到施工現場檢查有沒有遺留的安全隱患。每天早上,總是第一個到施工現場,檢查工作的準備情況和安全措施的落實情況。可說是風雨無阻,年年如此,天天如此。按他的話說,這些工人都是背井離鄉,來到這裏掙些汗水錢,自己所有的成績,也都是他們一鍬一鏟幹出來的,再讓他們流血,他自己會一輩子不安。做好後勤,做好安全保障,是他力所能及的,也是份內工作必須做好的。
在一次例行的班後檢查中,突然狂風大作,把一架尚未搭好的腳手架吹倒了。正好這位朋友從下麵走過,被掉下來的架子砸個正著,一條腿的小腿骨折斷了。工地比較偏僻,天氣不好,看工地的人躲在屋裏不出來。是他自己一個人掙脫出來,托著斷腿開車到醫院做的自救。腿還沒好俐落,拄著拐又去工地檢查。
工傷事故不是不能避免,是看負責人有沒有真心去愛護自己的工人,有心和沒心,是完全不同的。相信我的朋友,要是做煤礦的一把手,不用上麵規定,自己就會常下煤窯,把自己當作礦工兄弟的一員。我為能有這樣一些朋友驕傲。盡管我自己是個散漫慣了的浪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