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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餘傑:誰是亞洲最美麗的女性?—寫給六十歲的昂山素季

(2007-12-16 13:06:22) 下一個
餘傑:誰是亞洲最美麗的女性?—寫給六十歲的昂山素季


是那些日韓偶像劇中美輪美奐的明星,還是港台戴著影後桂冠的演員,抑或中國大陸本土製造的青春靚女?是日本的藤原紀香,還是韓國的全智賢?是香港的張曼玉,還是大陸的徐靜蕾?

不,都不是。因為我在這裏所說的“美麗”,不單單是指相貌的美麗,更注重心靈的美麗和精神的美麗。當我在網絡上看到緬甸人權運動領袖昂山素季以絕食來抗議軍政府暴行的消息時,我終於找到了準確無誤的答案:是昂山素季,她才是亞洲最美麗的女性。

昂山素季,這位今日亞洲最偉大的良心,這位一九九一年諾貝爾和平獎得主,正如諾貝爾和平獎頒獎公告中所讚美的那樣,“她的鬥爭是近幾十年來在亞洲所表現出的公眾勇氣的最傑出的範例之一,她已成為反抗壓迫的鬥爭中一個重要的象征。”她如同一朵蓮花,出淤泥而不染。

這一次,昂山素季為在軍政權壓榨下苦苦掙紮的緬甸人民絕食,為那些在黑暗中呻吟和呼吸的同胞絕食,也是為所有生活在不自由和非民主國度中的人民絕食。

她為了解救被奴役的同胞而失去了自己的自由,這位本來可以在西方過著極其優越的生活的學者。

她為了幫助那些被淩辱的百姓而處於饑餓之中,這位弱小、文雅而靜穆如一池秋水的東方女性。

與已然崩潰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和伊拉克薩達姆政權相似,緬甸軍政權是當今世界最殘暴、最僵硬的獨裁政權之一。緬甸軍方於一九六二年奪取政權,迅速建立起嚴苛的專製統治。幾代粗鄙不堪的軍頭,均無力創造某種新的意識形態,而是用赤裸裸的暴力來維係其權力。他們悍然取消緬甸人民基本的人權和自由,將這個昔日和平溫馨的東南亞佛國變成困苦不堪的“動物莊園”。

雖然緬甸隻是一個位於東亞邊陲的窮國,並無外敵入侵的危險,軍頭們卻逐漸組建起一支龐大的、武裝到牙齒的軍隊,並一個個自封為“大將”——他們可不像利比亞獨裁者卡紮菲那麽謙虛,卡氏僅僅自稱“上校”。
一九八八年,當緬甸人民發起反抗軍政權的遊行示威時,遭到軍隊和警察的殘酷鎮壓,共有兩百多名無辜民眾死難。因為緬甸國小力弱、經濟落後、資源匱乏,地理位置偏遠,發生在這裏的一切並未受到外界應有的關注。西方大國的媒體和政府也有“世故”的一麵,他們對這個東亞一角的窮國、“亞洲的波蘭”閉上了眼睛。

這個時候,弱不禁風的昂山素季站了出來。

那一刻,甘地的教導回響在她耳邊:“對一個個人或者一個國家而言,最了不起的天賦是無畏——不是全然的血氣之勇,而是打從心中沒有恐懼。”昂山素季的理想便是,讓緬甸人民不再生活在恐懼之中——“麵對不受製衡的強權時,勇氣和堅忍的不盡泉源,大體上是對於倫理道德原則神聖的堅定信仰,伴同一種曆史感——即,無論人的現狀是多麽退步,終久,人類在精神上和人類責任的根植之處,是對於完美的概念、是達成她的願望、是迷途知返的智慧、是堅定向前的決心。”

昂山素季的父親昂山將軍,當年曾經奮起反抗英國和日本兩個殖民大國在緬甸的統治,二戰之後繼續為緬甸的獨立和民主而奔走呼號。昂山在緬甸人民當中享有崇高威望,是緬甸軍隊的創始人,且被譽為“緬甸之父”。一九四七年,在緬甸獨立前一年,昂山在國會開會時被政敵所暗殺。當時,他的女兒昂山素季年僅兩歲。

父親死後,昂山素季隨母親旅居印度。之後她赴英國牛津大學學習哲學、政治學與經濟學,畢業後留校任職。其間,昂山素季結識了牛津大學的教授阿裏斯,不久之後兩人相愛結婚。

然而,曆史的宿命沒有讓昂山素季成為一名普通的家庭婦女或書齋裏的學者。命運對她另有安排。一九八八年,昂山素季回國料理母親的喪事,本來她隻是計劃作短暫的停留。誰也沒有料到,此時此刻,緬甸人民勇敢地站起來反抗軍政府殘暴和腐敗的統治。槍聲在首都響起來。自己國家的軍隊向自己的人民開槍,比當年的英國殖民者和日本軍隊還要視人命如草芥。

“我不能對祖國所發生的一切熟視無睹。”八月二十六日,仰光近百萬群眾在瑞德貢大金塔西門外廣場集會,昂山素季第一次麵對這麽多的民眾發表演說。她一身雪白的長裙,宛如一隻從仙境飛來的白天鵝。她那慷慨激昂的神態、鏗鏘有力的聲調、擲地有聲的言詞令所有在場的民眾印象深刻。

此時此刻,飽受蹂躪的緬甸人民終於欣喜地發現,他們盼望已久的領袖誕生了。從那一刻起,昂山素季不再是一名居高臨下的旁觀者,而成為承載沉重的家國命運的“史詩中的史詩”。昂山素季性格靦腆,其實並不喜歡政治這一領域,她更想當作家,她對緬甸的曆史和和文化有深刻的研究,“但是,我參加了,就不能半途而廢”。

近代以來緬甸的曆史,是一幕迄今仍然在上演的充滿血雨腥風的大悲劇。比起昔日的殖民者更可怕的,是本國軍閥們對民眾的“自我殖民主義”。利用暴力和恐懼,軍政權將這片六十七萬平方公裏的土地變成了他們腳下的“私產”,將四千五百萬人民變成了他們手中的“人質”,這是一種不加任何掩飾的“國家恐怖主義”。在槍口之下,人們不得不沉默了,人們在貧困中連呻吟的聲音都不敢發出來。邱吉爾說,民主製度隻是一種“最不壞的製度”;那麽,軍政權無疑是一種最壞的政權。

昂山素季敏銳地發現了緬甸悲劇的根源——“極權主義是一種建立在敬畏、恐怖和暴力基礎上的係統。一個長時間生活在這個係統中的人會不知不覺成為這個係統的一部分。恐懼是陰險的,它很容易使一個人將恐懼當作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當作存在的一部分,而成為一種習慣。”讓人人都生活在恐懼之中,使人人都是靈魂的殘缺者,這正是獨裁者們所希望達到的目的。而要改變這種“靈魂受傷”的狀況並非易事。

昂山素季認為,惟一方法就是:“作為一個沉思的從業者,我有許多打破習慣的方法。打破偽善惡習的最佳方法就是和誠實的人生活在一起。”她堅信,世界應該適合於理性、文明的人類,這個世界觀促使一個人勇於冒險、勇於受苦,以建立沒有匱乏、沒有恐懼的社會。真誠、公正和同情,這些觀念不能夠被當作平凡、陳腐的東西忘掉,因為它們常常是抗衡無情強權的最後堡壘。

從此,昂山素季,這個外表柔弱、身材單薄的女子,成了緬甸軍政府最頭疼的人物。當局出版大量讀物攻擊昂山素季,說她受到共產黨徒唆使,褻瀆神明和企圖分裂軍隊,罪狀斑斑。但是,到底誰才是麻煩製造者呢?
昂山素季沒有權力、沒有金錢、沒有官銜,卻擁有緬甸人民的心。她深知,絕對不能采取以暴易暴的方法來解決國內危機,這種方法表麵上看最有效果,實際上卻讓自己墮落為與軍政權同樣的地步。

在《自由》一書中,昂山素季指出:“一些人改變是因為他們別無選擇。當南非的舊政府、拉丁美洲的軍事專政進行獨裁統治發生變化的時候,他們認識到這些變化不可避免,這是他們所能選擇的最好道路。我所表達的真正改變是通過理解、同情、正義、愛心後的內在變化。”她希望所有良知尚存的當權者接受這樣的建議,盡早啟動民主化改革,而不必等到人民起來推翻之。

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七日,昂山素季組建了她自己的、也是緬甸人民的政黨“緬甸全國民主聯盟”,並出任總書記。這是對軍政權的第一次挑戰。民盟很快發展壯大,成為全緬最大的反對黨。

一九八九年七月二十日,緬甸軍政府因為國殤日而特別派駐在昂山素季家門外的病員,有十一部卡車之多。當她試圖離家到烈士墓地作私人性質的參拜時,卻遭到阻擋。當局以煽動騷亂為罪名,宣布對昂山素季實行為期十二個月的軟禁,昂山素季的電話和其他通訊手段全部被切斷。同時,當局逮捕了兩千名民盟的支持者。《紐約時報》報道說:“在獄中的民主人士遭到例行的、有時是殘酷的淩虐。據報告,酷刑包括毆打和拷問。”
對於軟禁,昂山素季的回應是:“要求移監仰光的印塞因監獄,與其支持者中之被捕者受同樣待遇。”其要求不被理會,於是她立即展開絕食抗議。此次絕食抗議曆時十二天。在此期間,她隻飲水。直到當局承諾“被捕者的案子將經由適當的法律程序處理”,她的絕食抗議才告結束。

身體被囚,並不能阻擋靈魂的飛翔。軍政權的這一愚蠢的做法,成為對昂山素季免費的“助選”。一九九零年五月,軍政權宣布,緬甸將舉行大選,他們認為昂山素季長期被軟禁,已經失去了號召力;而民盟經過打壓之後,也沒有太大的動員能力,因此當選者無疑是手握黨政軍大權的他們自己。結果,民盟在選舉中大獲全勝,一共贏得了議會四百九十五個議席中的三百九十二席。

驚慌失措的軍政府對此次大選的結果不予承認。他們不僅宣布民盟為非法組織,而且繼續監禁昂山素季。軍方組建了“恢複國家法律和秩序委員會”來掌握政權,後來又將其改名為“國家和平與發展委員會”。殊不知,這些粗暴專橫的軍人自己,才是國家的法律和秩序、和平與發展的最大敵人。他們為了個人的野心和貪婪,破壞了國家的法律和秩序,阻礙了國家的和平與發展。他們的統治已然喪失了合法性,為了維係搖搖欲墜的權力,這個政權隻有通過野蠻的暴力來威嚇人民。

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七日,昂山素季的丈夫阿裏斯患癌症在倫敦去世。他曾請求緬甸當局讓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去看看妻子,但被蠻橫地拒絕了。從一九九五年聖誕節去看過妻子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看過她。他孤獨地死去,但他完全理解妻子所做的一切,並與她一起承擔了巨大的痛苦。

昂山素季在獄中得知丈夫去世的消息,悲痛欲絕。軍政權催促她去英國,與兩個兒子團聚。但是,昂山素季知道,自己一旦離開祖國,就再也不能回來了。她在日記中寫道:“我的家庭的分離,是我爭取一個自由的緬甸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之一。”

在日益受到民主化的“第三波”衝擊的亞洲地區,一方麵是民主觀念逐漸深入人心,另一方麵卻是政治的黑金化和政客的戲子化。亞洲能夠誕生自己的偉大政治家嗎——像非洲的曼德拉、像歐洲的哈維爾?

昂山素季是亞洲地區惟一能夠稱之為“偉大”的政治家。一九八八年之後,民盟被當局宣布為非法組織,昂山素季本人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監禁中度過。二零零三年春天,她短暫地獲釋過一段時間,不久軍政權又以“安全原因”為理由重新剝奪了她的自由。

盡管如此,昂山素季仍然堪稱當代亞洲最有力量、最有魅力的政治領袖和精神領袖。將權力傳給兒子的新加坡政府“資政”李光耀,在昂山素季麵前能不羞愧嗎?那些深陷黑金漩渦中的日本政客,在昂山素季麵前能不羞愧嗎?甚至曾經是人權活動家的韓國前總統金大中,也因急功近利的“陽光政策”和家族醜聞,在昂山素季麵前黯然失色了。

很多人認為,政治是世界上最肮髒的領域,隻有那些“厚黑”之人,才能選擇進入該領域。但是,昂山素季輕車簡從,振臂一呼,應者雲集,她領我們穿越了政治那黑暗的沼澤地,改變了我們對政治固有的偏見。

昂山素季所擁有的是一種“無權者的力量”。某些自我膨脹的獨裁者,其手中控製著幾百枚核彈的紅色按鈕,能在幾分鍾之內毀滅世界,因此飛揚跋扈、不可一世;而謙卑溫柔的昂山素季,既沒有權力,也沒有金錢,單單擁有一顆“同情和慈悲的愛心”。她正是依靠著“同情和愛心”,贏得了緬甸人民的愛戴和世界人民的尊重。

昂山素季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她第一次明確闡釋了佛教與民主自由的關係,如果她的事業能夠成功的話,那麽她便是第一個將佛教觀念與民主製度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思想家和實踐家。昂山素季是從宗教的高度來審視與理解政治的:“我們需要一個更好的民主政治,一個有著同情心和愛心的民主政治。我們不應羞於在政治上談論同情心和愛心,同情和愛的價值理應成為政治的一部分,因為正義需要寬恕來緩和。一個記者問我:‘你和別人交談時總是對宗教談論很多,為什麽?’ 我回答:‘因為政治是關於人的,我不能將人和他的精神價值分離開。’”

一九九一年,昂山素季獲得了世界最高榮譽——諾貝爾和平獎。她無法親自前往挪威領獎,隻好讓兒子代表她發表答詞。在這份答詞中,特意引述了昂山素季的一段名言:“在緬甸追求民主,是一國民作為世界大家庭中自由與平等的成員,過一種充實全麵、富有意義的生活的鬥爭。它是永不停止的人類努力的一部分,以此證明人的精神能夠超越他自然屬性的瑕疵。”

對於昂山素季無法親自前來挪威接受獎項,諾貝爾委員會主席弗蘭西斯•塞耶斯泰德深表遺憾。他在頒獎典禮上回顧了曆史上與之相同命運的其他三位獲獎者的故事:德國的卡爾•馮•奧西埃茨基、蘇聯的薩哈羅夫和波蘭的瓦文薩。卡爾•馮•奧西埃茨基是反抗納粹暴政的英雄,他的獲獎被視為諾貝爾和平獎在人權方麵最早的授獎。然而,這一巨大的榮譽並沒有改變奧氏悲慘的遭遇:他最終死在了希特勒那地獄般的集中營裏。薩哈羅夫和瓦文薩也都無法出國領獎,他們不能獲得護照。但是,幸運的是,薩哈羅夫看到了民主的曙光,瓦文薩則看到了民主的實現。

過去的曆史既有幽暗的一頁,更有光明的啟示。因此,弗蘭西斯•塞耶斯泰德向遠方的昂山素季發出了無比美好的祝願:“我們希望昂山素季也看到她的鬥爭戴上勝利的花冠。”

但是,那一天何時能夠到來?

在亞洲,等待自由的降臨需要特別的耐心。

畢竟這塊大陸太古老了,有太多的包袱需要卸下來。

此後,又過去了十四年漫長的時光。昂山素季已經六十歲了。

緬甸依然處於經濟凋敝、人權惡化的可悲境況之中。隻是因為兩名軍頭飛機失事,才使得外強中幹的軍政權不得不做出一點“改革”的姿態來。緩和的麵孔剛剛露出來,立即又收回去了。隨著國際能源市場的波動,自恃掌握豐富的天然氣資源的緬甸當局,又開始財大氣粗了。他們認為在此國際背景下,西方國家的製裁完全可以抵禦。因此,國內的高壓還可以長期持續下去。

國際上關注昂山素季的熱度也在降低。人類的同情心是有限度的,當緬甸問題沉屙難起的時候,外界也逐漸失去了耐心。東盟等地區性組織開始與緬甸當局展開一係列的合作,俄羅斯也販賣了大批先進武器。昂山素季的自由,望眼欲穿。

為了自由而失去自由,這是人類尋求自由的曆史中最大的一個悖論。歸國之後十七年來,昂山素季對當初的選擇可以說是無怨無悔。她已經恒久不能見到自己的孩子了,過早成熟的孩子們通常隻能在夢中與母親相會。對於母親來說這是何等的痛苦!但是,令昂山素季感到欣慰的是,每個熱愛自由的緬甸人都是她的孩子。

漫長的幽禁生活,使昂山素季頭發花白了,光潔的臉龐上布滿了淺淺的魚尾紋。她那容貌的美麗正在迅速消失,她在精神上的力量卻一天天增強。她不再是那個牛津大學圖書館中埋頭苦讀的少女,也不再是那個倫敦花園中精心操持家務的主婦,她已經成為一個民族的希望,成為人類精神的一種象征。

羸弱的昂山素季與獅子般咆哮的軍政權之間形成了顯明的對比。這是文明與不文明的衝突,正如弗蘭西斯•塞耶斯泰德在頒獎演說中所指出的那樣:“我相信,我們普通人感受到了,昂山素季以她的勇氣、她的崇高理想誘發了我們內心一些最美好的東西;我們感覺到,我們正是需要她這樣的人來維持我們對於未來的信念。這正是使得她成為這樣一種象征的東西,正是為什麽對她的任何虐待都使我們仿佛感覺傷害著我們內心深處的原因。這位被囚禁的瘦小女性代表了一種明確的希望,知道她的存在,這給我們以對於正義力量的信心和信念。”

是的,善良和美麗是人類潛在的優秀素質,有的時候,它們在我們的身體內沉睡了,但它們可以被榜樣的力量激發出來。昂山素季便是一種善良和美麗的 “催化劑”。這是一種特殊的美麗,讓人感到溫暖的美麗——我們能與這樣一位偉大的女性生活在同一時代,這本身就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啊!

昂山素季以其“壓傷的蘆葦它不折斷”式的生命實踐告訴人們:政治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麽肮髒與血腥。政治也可以是這樣的——如果說哈維爾改寫了政治的定義,賦予其一種道義和責任的價值;那麽,昂山素季則將政治升華到宗教層麵,她將政治的內核看作是愛、同情和尊重,她找到了東西方文化最佳的結合點。

昂山素季的非暴力鬥爭思想,既來自其父親昂山將軍,更來自印度的聖雄甘地。這種思想是佛教文化的結晶,也是基督精神的活的體現。在南非取消種族隔離製度的鬥爭中作出了巨大貢獻的圖圖大主教,在為昂山素季的著作寫的序言中這樣祝福說:“這個國家需要療傷止痛,然後,當‘過去’已被妥當處理,就應將它穩穩地放置在後頭,大家攜手向前共赴興國大業,那麽有朝一日,自由、公正、善意、笑聲、歡喜和同情心,將掌握斯土最高主權。”

這一次,昂山素季用絕食來反抗軍政權的頑劣,來抗議世界對緬甸的冷漠。尤其是後者,讓全世界都感到遺憾和羞愧。這是她不得不選擇的一種決絕的方式,她以絕食來讓世界更清楚地看到緬甸人民所經受的苦難。本來,她根本不需要絕食,就理應受到世界更多的關注和敬重。諾貝爾和平獎固然是當今世界的最高榮譽,但她還應當得到更多、更切實的道義和物質上的支持。

我在電視上偶爾看到過緬甸軍頭們的畫麵。我記不清他們那複雜拗口的名字,他們一般都身著一套醜陋的、不合體的軍裝,矮小粗壯,滿臉橫肉,且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派頭來。這副“尊容”,讓我想起了中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某些土匪出身、粗陋無文的軍閥們,如張作霖、張宗昌、孫殿英輩。他們以能支配別人的生命為驕傲,以能動用坦克和機槍來顯示力量為驕傲。每當看到這些暴力崇拜者的時候,我不禁感歎說: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醜陋的家夥呢?

昂山素季公開譴責自己父親親手締造的軍隊在這個國家所扮演的角色:“軍隊了解他們一直在扮演幫凶的角色,好讓少數幾個老頭子能夠穩坐權力的寶座。”她向軍隊發出這樣的呼籲:“我們希望軍隊保持中立,這就是一個專業軍隊所應該做的。”她亦表示自己的反抗不會停止:“我所謂的對抗當局,意指不接受當局用來壓迫人民的不法命令。”

當然,那些蠻橫的軍頭絕對不會在意“曆史”的價值。他們一向相信,對與錯隻能由“槍杆子”來決定,人民也隻能由“槍杆子”來指揮。如果說緬甸的罪惡正在上演的話,這些軍閥頭子們便是這出戲的總導演。對於緬甸所發生的人道主義災難,並未引起國際社會應有的重視。號稱“不幹涉別國內政”的東盟將緬甸吸納為其成員國,這種“不問人權問貿易”的短視做法,總有一天會讓東盟“自食其果”。而西方世界也很少將目光凝聚到緬甸這個盛產大米和金箔的國度。

在冷戰結束之後的十多年間,西方日漸陷入“光榮的孤立”之中,西方民眾的心態也逐漸走向收縮和封閉。他們忘記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發生在奧斯威辛的一切,所有的屠殺都是一樣的——對每個人的屠殺就是對全人類的屠殺,對每個人人權的剝奪就是對全人類人權的剝奪。隻要還有一個國家淪陷於暴政之下,那麽所有人的自由和尊嚴都是殘缺不全的。因為我們都是上帝之子,我們是弟兄姊妹,我們互為肢體。因此,享受著自由和民主的西方人應當意識到,他們對昂山素季的支持,不僅是對自由價值的捍衛與堅守,也是對自己生活方式的實踐和拓展。

今天,像邱吉爾和羅斯福那樣有遠見卓識的西方政治家和知識分子寥寥無幾。在這樣的背景下,昂山素季和她的人民處於孤軍奮戰的狀態之中。即便如此,一個女性也能撼動一個國家,正如一棵小草也能頂起一塊大石頭一樣。

這場實力不對等的抗爭,乃是光與黑暗的對峙。昂山素季相信,黑暗早就在那兒了,但光是新的,所以必須加以關懷、勉勵和照料。真的,哪怕最小的亮光都不可能被全世界所有的黑暗所撲滅,因為黑暗是完全被動、消極的。怕隻怕根本沒有光。但是,如果亮光很小,也驅散不了四周籠罩的黑暗。這亮光必得旺起來,將它的光明散發得更遠、更遠。而人們必須讓他們的眼睛習慣於這亮光,將它視為祝福,而非痛苦,並學習去愛它。昂山素季感歎說:“我們多麽需要一個更為光明的世界,一個能對它所有的住民提供充足避難所的世界!”

我看到過昂山素季的一張微笑的黑白照片。那是在美國學者弗裏德曼的書房裏。那微笑的背後,一半是堅韌一半是淒美。麵對這張照片,人們很難不油然而生愧疚之心。我們都應該與她站在一起啊。

《聖經》中說:“你們顯在這世代中,好像明光照耀,將生命的道表明出來。”(《腓力比書》二章十五至十六節)昂山素季的美麗照亮了我們。她走在一條光榮的荊棘路上。也許這條路還要走很久很久。

她一旦選定了目標,就會秉著誠實、踏實的決心,全心全意地堅持下去。她的態度除了認真之外,還有一種強烈的幽默感。遭遇迫害和逆境,則呈現尊貴和堅毅不屈的氣象。她在牛津大學的遊學生活、她的婚姻生活、她對孩子的教養、她對弱者和老者的關心、她和廣布世界各地的朋友深切而持續的交誼、她不斷增加的新的興趣、她嚴謹的治學精神,以及最近十多年來生命給予她的嚴酷考驗——這一切的磨難,使她日益成熟,她已然成為被壓迫的老百姓的希望和啟示。雖然此刻時間似乎為她凝住,但她的心靈將不會停止成長和綻放。

“誰是亞洲最美麗的女性?”這不再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詩人老木認為,昂山素季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他用充滿詩意的語言寫道:“昂山素季希冀的政治、社會狀態,是一個充滿愛心、眾生平等的秩序和規範的世界。盡管政治被人賦予過多的利益工具、交易手段、黑幕外衣等等判定而顯得醜陋無信,昂山的政治理想在世人眼中亦無疑顯得唯美浪漫的空想色彩,但昂山的政治見解卻比任何現世政治理論更為真實地接近政治的本質。”政治的本質究竟是什麽呢?昂山素季莊嚴地為這個被妖魔化已久的名詞“正名”——政治關乎人的現實肉身利益,同時也關乎人的精神價值。

許多偉大的政治家和人道主義者們,都具有和依持堅韌的人道信念和精神追求,甘地、馬丁•路德•金、曼德拉、圖圖主教和昂山素季,無疑都是這類大仁大智的政治家。精神的永恒和心靈的偉大,是獨裁者和軍頭們無法理解的。

那些獨裁者和軍頭們,隻知道坦克和機槍的力量。他們不明白是什麽力量支撐著安妮在集中營裏寫日記,他們也不明白堅固的柏林牆為何會在一夜之間倒塌。盡管墨索裏尼和齊奧塞斯庫的屍體早已曝光於全世界人民的眼前,但還是有那麽多獨裁者和軍頭們繼續走上這條可恥的不歸路。

正如詩人老木所指出的那樣:“極權主義者永遠不可理解,像甘地那樣弱不禁風、灰頭土臉的非暴力者,曼德拉這樣與世隔絕、手無寸鐵的囚徒,昂山素季這樣溫文爾雅、清雋秀麗、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何以得來如此強大的號召力和煽動性?極權主義者永遠不會懂的人的心靈乃是世間最強盛的力量。”是的,昂山素季的生命是如許的美麗,在這場全民爭取自由的偉大奮戰中,她既被賦予偉大的動機,又被賜以心智上、肉體上、道德上和精神上的活力去從事戰鬥。她改寫了亞洲人不配享有民主和自由的惡毒的詛咒,她帶領她的人民由屈辱走向光榮,從奴役走向自由。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願意向緬甸人民致以我的敬意,因為你們擁有昂山素季。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對緬甸人民獲得自由充滿信心,因為你們擁有昂山素季。


——二零零五年九月初稿,二零零六年七月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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