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戶牛的故事
(2005-04-14 23:04:10)
下一個
“有一個美麗的傳說,那裏的牛兒又喝啤酒又有按摩。”
泰國航空公司曼穀至大阪的飛機上,我打著盹,腦子裏哼著跑了調兒又走了詞兒的民歌。
不久前去日本神戶開會,有關神戶牛的傳說引起我極大的興趣。其實原先也不知有這事。還是臨行前太座提醒說,到日本不用買什麽,嚐嚐神戶牛肉吧。很貴,但值得。
她的意思很清楚:既要吃,也別忘了給她帶禮物。人家是吃過一些場麵的,這麽說肯定有她的道理。
於是打電話向南京家鄉的記者朋友請教。得知當地一家‘長期領導餐飲新潮’的酒店隆重推出神戶牛扒名菜。這種牛,每天喝啤酒,接受按摩,肉質既不肥膩也不難嚼,口感鮮嫩滑爽。“不過記者也沒口福嚐到,”他揶揄道。“就聽飯店大廚空嘴白說。”
“價格怎麽樣?”
“每份牛扒約200克,498元。”
不用掰手指就能算出,每公斤肉要價2500元人民幣,折約300美元。我不禁為之咋舌,抵得上四百萬像素的索尼數碼相機了。
好一個‘此味隻應天上有’。神戶牛,如此神奇?
“神戶牛?他們有人去吃啦,”曼穀來的女同事用手掌半掩著嘴,像是透露商業機密。“說是那玩藝兒進嘴就化了。”他們?不用說,準是那一人掙錢一人花的外文同事,全然不像我等肩負著一家老小財務重任。進嘴就化?吃的是巧克力雪糕吧。
會場上,一位北歐國家代表說昨晚下館子領教了。一個套餐60多美元,就三四片兒肉,放在涮鍋裏抖動幾下進嘴。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什麽滋味都沒提。估計老兄沒回過神兒來就下肚了。
結識了一個南京老鄉留學生,在大阪攻讀音樂博士,人住神戶。
“聽說過神戶牛吧?”
她顯出一臉迷惘,掏出手機嘰哩哇啦一陣日語。“問我日本幹媽了,她也不清楚怎麽回事。好像要喂釀啤酒時剩下的酒糟,還要按摩。”說話間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吃一頓花費要小一萬,一般家庭不常吃。”說完,兩隻眼球定焦看著我,不再言語。
南方人以細膩微妙的性格見長。日本人更喜歡所謂‘腹藝’式的潛台詞。說什麽固然重要,怎麽說更重要,沒說出來的可能最重要。那位老鄉東洋生活多年,隻意會不言傳的習性自然發揚光大。
我因此揣摩她那潛台詞應該是:要吃,我這老鄉沒法做東,也不敢說你真那麽氣粗。聽說她生財有道,收容了一批日本徒兒學民樂二胡,經濟水平應該接近小康。而且幹媽又是當地居民。這麽一說,我隻能幹眨幾下眼。
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美食家。我所鍾情的是悅目賞心的餐館情調,裝潢擺設外加輕歌曼舞。走得是腦子而不是腸子,更多視覺、聽覺的享受,較少嗅覺、味覺的滿足。眼下,我卻感受到莫名其妙的巨大壓力。似乎不嚐嚐神戶牛肉,回家愧對江東父老,終身遺憾。然而為此動輒揮霍萬元(約100美元),需要一定的勇氣,恐怕還要重新安排差旅預算。
躊躇之際,神戶牛有感應似的送上門來。會議第二天晚上,東道國政府舉辦招待會,慷慨供應神戶牛肉鐵板燒。一時間,排隊等候的食客繞場大半圈,人手一個白花花的盤子,透出焦慮的期盼和領取教堂聖餐一般的興奮。
仿佛為了讓客人們有更多的感性認識,東道主特為擺上一大砣硬梆梆的肉在旁邊供觀賞,少說也有15公斤,像是剁了一半的拳擊柱子那麽實沉。與其他牛肉不同的是,神戶牛肉經過冷凍,反而使其肥美的滋味得到最大發揮。單看外表,就可以提名最佳視覺效果。隻見那紅肉與白脂肪分布細密均勻,白的不覺肥膩,紅的更有肉感。其紅白相間的紋理,既有大理石的清晰細膩,更有花崗岩的剔透晶瑩。真正是鮮得使人不忍離去。
頭帶白色高帽的廚師嫻熟地翻動牛排,滋滋的煎熬聲伴以冉冉升起的油煙,香氣四溢,引發了多少饑腸軲轆和深呼吸運動。我化緣般接受了三四小條肉在盤子裏,原汁原味不沾任何調料。一條肉入口,輕磕臼齒,頓覺汁如泉湧。肉感滑溜細膩柔軟,很像略加煎炸的豆腐,外緊內鬆。於是急不可待地將另外兩三快兒用牙床擠壓幾下後囫圇吞棗。這麽說吧,進嘴就化的形容略嫌誇張,但的確有巧克力雪糕的軟硬兼施程度。那是我第一次吃牛肉沒塞牙,反倒有種老太太口齒蠕動喝稀飯的感覺。為此由衷歎了口氣:不虛此行也。
一盤肉沒完,便端著盤子急不可待地再去排隊。回身一看,後麵也跟著一位意猶未盡的代表。是個美國人,挺個啤酒肚。他告訴我,聽說紐約一家有135年曆史的餐館,新近推出神戶牛肉漢堡包,一份41美元。簡直是發瘋了。
“在紐約時,好像沒聽過什麽神戶牛肉,”我有點心懷不滿。《紐約時報》訂了那麽多年,怎麽沒看到相關消息。
“大多數美國人不識貨,”他有點不屑一顧。“一是嫌肥,二是嫌貴,三是更喜歡像啃皮帶那樣有嚼頭的肉,似乎那才叫牛排。”說著,夾起盤中最後一塊肉送入口中,閉上雙眼,下巴殼微微上下移動,接著喉頭往上一爬。我幾乎能看到連汁帶肉順食道緩緩而下。
“你知道日本人怎麽養牛?”他突然睜開眼問我。“每天按摩,灌啤酒、清酒。神仙過的日子啊。” 他自問自答,又接上一大口啤酒,沉浸在無限遐想之中。我也感到喝了酒似的臉熱頭暈。是啊,喝酒開胃,按摩鬆弛肌肉。在這種生長環境中,牛兒心情愉快樂觀向上,肉質自然肥瘦均勻細嫩鮮美。
神戶牛,神了。
從招待會回來上網查看資料。‘神戶牛’一詞輸入Google檢索出近14萬條目。
有人追溯曆史,認為日本從二世紀開始交配繁殖種牛,其結果自然。
還有人提醒,如果在加利福尼亞吃到‘神戶牛肉’,已有假冒產品之嫌,因為1976年起日本種牛(按特殊人才?)移民美國和澳大利亞。賤養賤賣,每磅隻20美元。
某消費者組織稱,牛肉的等級按裏脊部分的肥瘦確定。美國加拿大的頂級標準是6-8%的脂肪,日本卻是20-25%,口感當然不一樣。而神戶牛肉看起來和吃起來都有脂肪達到八成以上的錯覺。
甚至有觀點認為神戶牛肉屬於非飽和性脂肪,有益健康。(或許醫師可以開這種處方:每天神戶牛肉二兩,飯後服用。)
一位著名美食家的評語簡直要讓人昏倒一片:啊,神戶牛肉,如冰淇淋般柔腸欲斷,像
法國鵝肝的鬆軟肥美,更有稀世香水之醇香,久久揮之不去。
日本人自己卻顯得出奇的冷靜。從當地報紙《兵庫要聞》找到這樣的輕描淡寫:從技術上講,並沒有所謂‘神戶牛’。日本牛有四個品種,其中之一是在神戶北麵田島山區(Tajima)飼養的‘黑牛’。整個田島有250來個養牛場,最大的也隻有十來頭牛,所以每年上市不到4000頭。而當地商會為促銷目的,隻把達到六級以上的肉稱為‘神戶牛肉’。通常喂養自然飼料,包括大麥和青草。但的確有按摩鬆弛肌肉。
照這麽說,我想或許可口可樂的配方也沒什麽秘密可言。
我計劃隻身前往田島山區, 實地探索神戶牛的神奇秘密。
“你是說,想去田島山?” 飯店二樓的旅行接待處,梳著鋥亮小分頭的男子露出幾分疑慮,好像我要求晉見日本雅子皇太妃。
“是啊,想看看神戶養牛場。”
“請允許我打個電話。” 他轉身走到後排桌子,和一位小頭目模樣的女子交談片刻,然後抓起外線電話。
“很抱歉,”過了七八分鍾,小分頭轉過身來。“很困難,很麻煩,”他顯得很真誠很內疚。“沒有火車進山,隻能坐大巴,要花四個多小時呢。”
“然後就到了?”
他趕快搖了搖頭。“還要再坐一個多小時的出租車。”
“你是說深山老林還有出租汽車?”
“哦哦,大概是牛拉車吧。哈哈哈。”他對自己的幽默好像很得意。
“神戶牛遐邇聞名,貴國卻沒有安排一日遊之類的參觀活動?”我很不滿意。“我看你們隻想讓我們吃肉,卻不讓我們知道怎麽養牛吧。”
“哈哈哈”的笑聲掩藏了彼此的懊惱窘迫。
神戶牛,神奇的肉味鮮美,神秘的飼養方法。搞的一幫飲食男女神魂顛倒,神經兮兮。
或許大可不必那麽認真。吃上了而且又喜歡就好。
丁言
2005年3月於曼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