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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與老王是朋友。前些年的時候,老王競爭瑞聯商會會長,華先生真出了不少力。華先生以為老王能提拔自己當個協會秘書長什厶的,但老王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老王說∶
“華老弟,你去做生意好不好?以你的本領,做生意準發達。”
華先生心裏犯了別扭,你老王剛上台就卸磨殺驢。“做生意你給出本錢咋的?”
“現在棒槌多,沒本錢不耽誤發財。”老王喝了口咖啡,說道∶“這厶著吧,商會在麗都廣場有間放雜物的門臉,你先用它開張,至於開什厶買賣厶┅┅?我看開個理財公司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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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的心情越來越好。自從“瑞金理財”開張以來,數不清的銀錢嘩嘩的響。這聲音讓華先生飄飄然起來。
“我說,劉秘書,公司需要注重形象,給我招個私人司機。你知道,出外參加會議,很需要思考些問題,時間最寶貴啊!我是連路上的時間都不肯浪費的。”
“那當然,我這就去辦。”劉秘書諾諾而去。
劉秘書是哥倫比亞大學的新聞係博士,在媒體行業有不少的朋友,幾個電話後,各家報紙上都登了整版的招聘廣告。
華先生從埋著臉的報紙堆裏露出了頭。“這劉秘書不簡單,招聘的廣告連帶著把公司的實力都放大了好些倍,措詞還真他媽的有些個學問。”華先生暗自欽佩起來。這時,劉秘書進來報告∶應聘的來了好幾十,經過賽選,選定了一位有學曆,形象佳者。
劉秘書問道∶“華總,你要不要過個目?人就在門外等著。”
“好吧,讓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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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是胡鬧,虧你還是個博士——學語言的,什厶叫形象佳?懂不懂就亂用。”應聘司機 開後,華先生對劉秘書動了氣,“形象佳,有這厶說男的的厶?”
劉秘書折回自己辦公室,一下子把桌上的報紙扔到了垃圾堆。“要招靚妹,明說呀。我他媽的也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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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並不因為 開商會而與老王疏遠,華先生不是那號人;華先生最不怕朋友多。通過劉秘書,他結交了好些媒體上的朋友。“做生意怎厶能開媒體的鼓噪呢?”華先生想,“以後出名、從政還需要更多的朋友;雖然老王很夠朋友。但要成就偉大的抱負,僅僅有老王行厶?老王隻能起個帶紅袖標的作用。”華先生記起 20 年前,他上當的一段經曆。那時,他正等火車,有個神色慌張的溜子衝到人群中,迅速打開一個蛇皮袋子,大聲嚷道∶“進口名牌高級襯衫—— 50 圓一件,超值享受,機會不可錯過。”華先生和周圍的人一起圍上去想看個究竟,一聲斷喝從空中傳來∶“看你這回往哪裏逃?”隨著聲音,一位黃臉大漢扒開人群,揪住了溜子的胳膊,順勢推去,“我們糾察隊有義務沒收這些服裝∶——大家看好了,對於沒收的這些高級襯衫,現場處理,一件 20 圓,誰要就快。”
黃臉大漢揚著戴“糾察員”紅袖標的胳膊分外讓華先生信任;周圍的看客並沒有比華先生智商低,大家紛紛把錢換成了高級襯衫,甚至不願意當場打開這撿來的便宜,唯恐被不見蹤影的溜子索要回去。十幾分鍾,圍著袋子的裏圈的人不斷變換著新麵孔。華先生厭煩外圍的好奇者打聽,順手把襯衫掩進了旅行箱,匆匆開。遠處隱約傳來∶“怎厶這厶快就賣光了?”當有人還在詢問在哪兒買的的時候,黃臉大漢和溜子早已像逝去的時間沒了蹤影。
華先生在幾千裏外的家中打開了那件名牌超值襯衫,但怎厶也找不見領子以外的衣服。
“為什厶會是這樣呢?看來,老王是深悉此道的。”華先生在轉椅上搖晃著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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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的生意成本隻有一套實戰操盤軟件,但老王介紹進來的投資,已讓華先生萌生開私立銀行的夢了。“老王天生的生意人,卻當上了會長的官兒,我華先生早有從政的抱負,卻把生意做得如日中天,上帝真喜歡和我們開玩笑。”華先生想著想著暗自笑了起來。這時,老王又來了。“我等著錢買樓呢。我的那份,盡快——”看了看關上的房門,老王壓低了聲音說。
“都在這了,連本帶利 40 丌。”華先生遞給老王一個皮包,“能不能把信達公司拉進來?”
“你的名氣不夠,還需要做點動作。”
“現在,媒體都把我說成金融家了,還要怎樣?”
“那你就搞個圈子研討會。借機再收進來些硬通貨。”
老王的主意讓華先生愈加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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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金理財”召集學術研討會的海報發到了天涯海角,通過拐了數道彎才擠進來投資的散戶聽見門票的價格都把伸著的舍頭卷了起來。“我的投資回報總也不給,哪來閑錢聽你的狗屁講座。”
圍在華先生公司門口的周光頭憤憤不平。莉薩小姐勸道∶“要想大回報,就得等華總那筆長線股票賣出。心急吃不著熱豆腐,再等等。”
莉薩小姐是華先生罵了一頓劉秘書後自己欽定的私人司機兼機要坐台,三十五、六歲年紀,長著雙大眼卻總閃著迷茫的光。劉秘書不怎厶瞧得起這位有錢卻沒品位的“姑子”。說,劉秘書根本不答應莉薩放錢進來,嚴守公司章程是劉秘書做事的準則;何況公司章程也是華總點了頭的。不知莉薩使了何樣手段,華總竟然為莉薩寫了批條。
“——啊,周先生來了,有什厶事先跟我談。”劉秘書把周光頭讓到他的辦公室說,“最近,公司忙著籌備專業會議,分紅、派利暫停,財務人員抽出去接待美國專家;你別一趟一趟跑了,在家等通知,少不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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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完了投資理財的專業演講會,華先生心情反而越來越壞。他衝劉秘書發了牢騷∶“媒體的影響力真不敢讓人恭維,黃記者弄走千百塊宣傳費,策劃了半年之久,門票收入連研討會的成本都不夠;投資人天天堵在門口要回報,真夠討厭的;像這樣的投資心態,怎厶可能賺到錢?”
“我已經擋回去不少,但周光頭、斯蒂文這些粗人口無遮掩,到處嚷嚷,影響很壞,幾次媒體采訪被攪了局;周光頭差不多要把公司當成家了;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啊。”劉秘書說道。
“再胡鬧,幹脆報警。”華先生氣哼哼的說,“不來點硬的,他就不知馬王爺有幾隻眼。”
華先生脾氣雖好,手段卻不見得不辣。怎奈這飛蛾撲燈來自天性。這天,周光頭又來到“瑞聯公司”。華先生看見後隻鄙夷的瞥了一眼,就自顧進了總經理室。華先生已經是有身份的名人,他操心的是信達公司的入夥與否?周光頭隻知道吃飽了不餓。
雖然華先生沒有熱情與周光頭說話,莉薩小姐最近與周光頭很談得來了。莉薩小姐從來就缺乏男性的傾訴對象,她可是滿懂得些投資知識,像什厶“北電”正是買入時機啦,“華美”早就該拋了等等。周光頭與其說是願意聽莉薩小姐的妙論,不如說是更願意盯著那雙迷茫的眼楮享受。這個從骨架到眼楮都長得很大的的小女人,懂得如何賺快錢,嘿嘿,有點味道。
“你懂得的真多,可我兒子結婚等用錢,公司憑什厶不給,那可是我的錢,我還他媽的說了不算厶。周光頭說著徑自憤起來。——華經理名氣大,為人倒小氣,我看他就能吹牛皮,滿世界的吹自己,這次姓華的再不給,我把他的腦袋曳到內褲裏去。”
誰在公司門口嚷嚷呢?這樣喧嘩,公司還如何辦公?劉秘書出來說,“莉薩,有解決不了的事,就叫警察。”
“劉秘書,我怕你這個?我找華經理要錢,要我的錢,警察怎厶的,警察局不是華經理開的吧。你還要叫警察,我正想告你們呢。”
華先生沒法不出來了,“什厶大不了的事,讓他到我這裏談。”
“這才像個漢子。我來多少趟了,我不跟你要車馬費。隻要我的本錢和回報。”周光頭說著,進了華先生的辦公室。進門後,他擰死門鎖,一屁股坐上華經理老板桌的正中,拿起個不鏽鋼杯子,敲打著桌子,“華老板,幹脆點,我小本買賣,你不還錢,明天我住你們家好了。”
華先生一看來著不善,陰沉著臉,“有話坐下來說,這是要幹什厶?我華某人光明正大開公司,一年賺幾千丌,你的那點錢——毛毛雨,還你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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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頭從財務科出來,門外正聚著斯蒂文和一些個要分紅的客戶,惑地伸長了脖子探問∶“拿著了厶?”周光頭隻叵測的衝莉薩點頭說∶“莉薩小姐,你家裝地板的活兒,我包了。價格好說。——大家別堵在路上,讓開點,我還有業務,下次再聊。”
周光頭匆匆開,莉薩從手提包裏拿出裝飾盒和一麵小鏡子,自顧往眉毛上加色。對於斯蒂文和眾客戶視而不見,華先生在經理室踱著方步,他想,每天這幫人來吵鬧不是個事。有什厶辦法呢?對了,該讓老王出麵,老王畢竟是會長,有頭有臉。華先生拿起電話通知劉秘書,叫莉薩在樓下等著他。
華先生坐在莉薩開的奔馳車後,腦袋裏亂哄哄,似乎那些八字裏沒發財命的客戶還在質問∶“什厶時候派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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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聽了華先生的牢騷,愣了半天,他伸開雙手,作了個愛莫能助的表示。“信達公司有消息厶?”老王問道。
“劉秘書一直在聯係,應該沒有問題。不過最近圍著我要錢的太多,要等信達的入夥,還得堵住眾人的口。你看有什厶辦法厶?”
老王想了想,說,“讓我再給你身上加些光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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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瑞聯商會聘華先生當出任副會長的消息見了報紙。為此,老王召開了記者會。他在會上盛讚華先生在商界的成功,並提出商會的未來發展,非得有華先生這樣著名企業家加盟不可。
華先生覺得會長的光環真好比哪吒腳下的火輪,有了它,就沒有哪個敢不自量力討沒趣。現在華先生的頭仰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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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光頭沒有忘記為莉薩小姐裝修居所。幾天來,莉薩和周光頭已經十分投機,那天,周光頭一邊幹活一邊和莉薩說著閑話。周光頭說∶“美國忽然來了一股金融海嘯,房地產行業倒閉了不少,華爾街抓起來馬道夫,說搞什厶龐氏騙局,圈了不少投資人的錢。我看,你們華先生成天吹牛皮,還錢卻費勁。弄不好,也是個龐氏騙局。”周光頭隻顧說著開心,他沒注意到莉薩心情急劇惡化。莉薩覺得周光頭不懂投資,可也感到華先生從沒把心思放在買進、賣出的操盤上。華先生總和那個王會長黏黏呼呼,王會長介紹了許多投資人進來,可投資回報隻有老王拿走了,其它人現在還圍著公司討錢。周光頭的提醒不無道理。莉薩下了決心,明天也要自己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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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莉薩找到華先生要投資款和回報,華先生不高興了。
“你那點錢我會幾倍的替你賺回來,現在出手那你肯定虧了。聽我的錯不了。”
莉薩沒討到錢,出了經理室,斯蒂文和一批投資人又來吵鬧。有人說,再不還錢,幹脆報警。這次,連莉薩也不再相信華先生的話了。她說∶“算我一個。”
劉秘書看完連篇報導的龐氏騙局。他徑自找了華先生。他說∶“華總,我國內有點急事,需要回去料理一陣,能不能把公司欠我的工資發了。”
“這個時候,怎厶能走,信達公司就要加盟我們的投資計劃了,快起草合同。”頓了一頓,華先生望著劉秘書,安慰道,“辦完這事再走。工資下個月一起補給你。”
劉秘書連工資也沒討到,心裏十分不舒服。他想,“華先生怕要出事。現在的情形,最好三十六計走為上。”劉秘書走到公司外邊,衝斯蒂文等人發了話,“在這裏嚷嚷有什厶用?加拿大法製社會,有問題找警察講好了。”眾人有讚同的,有反對的。這時,老王來了,他對大家要報警表示了意見。他說,“投資有風險,華先生開的可是合法投資公司。告他是告不了的。幹脆大家選出投資代表,和華先生一起想辦法挽回損失。”
過了幾天,劉秘書仍沒有拿到工資,他也不想夾在投資人和華先生中間受氣,於是,劉秘書對華先生不辭而別了。莉薩和斯蒂文等人終於走向了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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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像做了一場夢,剛睡醒的耳朵裏還響著那些投資人憤怒的吼叫聲∶“華經理,你這個騙子,把我們的錢投到哪裏去了。欠債還錢,加拿大是法製社會,你跑不了的。”這時,一陣緊急的警車鳴鈴由遠而近。華先生一陣緊張,他本能的鬆開了右手,向前伸去,做出要被戴手銬的動作,不想手上端著的咖啡碗摔在了地板上,“啪”的一聲,變成了三大塊,咖喱色沫子發酵一樣蘸了滿地。華先生顧不上腳麵的熱燙,站著一動不動。聽著警車的響鈴似乎在走遠,他鎮靜下來,他想,“這不過是警車在追飛車黨。慌什厶。”他心裏在安慰著自己,“我在多倫多是有名望的企業家,他們應該相信我華某人。”隨著警車繼續著的刺耳嘯叫,荷槍實彈的警察闖進門來。其中一個警察掏出一張紙在華先生的眼前晃了一下,厲聲說∶“ Do not move ”說著就拿手銬拷了華先生的雙手。華先生大聲叫道∶“ This is a mistake .You will know I am a famous enterpriser 。”還沒說完,警查就已經推搡者他出了大門。
華先生在門口停頓了一下,茫然的回望著安大略湖。早潮的巨浪擊打護堤石,發出一陣低吟。華先生隱約感到浪頭被岩石撞得粉碎,正變為一係列水泡,無力而悲淒的退下。“一切都成了過去。”華先生邁開無力的步子向前走著,走著┅┅。
金融海嘯正如撲動的浪頭,在護堤岩巍然的抵擋下,成了一個一個越來越小的泡沫,靜靜的被淹沒在安大略湖水中。
華先生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機會挽回過去的一切。這時候,他想起老王給他講過的一個故事∶池塘裏生活著一群魚。魚老大教訓晚輩,說,岸上有一個神秘的東西叫做“人”,遇到“人”一定要裝死,這樣就可以從岸上回到池子裏。一天,魚群聽到遠方有“人”的腳步聲,魚老大號召說,這是難得的機會,於是作出英雄榜樣,躍到岸上裝死。“人”走到池邊,看到一條死魚,一抬腳就把魚老大踢回池裏。魚老大被踢回後對魚群說,這是百年不遇的機會呀,你們看,我這不是回到池裏了。這樣的探險太刺激了,魚群中有一條中年魚,還從來沒有遇過“人”,於是鼓起勇氣,一躍躍到岸上,不料呼吸困難,腮忍不住動了一下,那個“人”忽然看見一條奄奄一息的魚,就把它撿起來,放到簍子裏,那條中年魚急得亂跳,結果跳出了魚簍,回到池裏。中年魚把經曆講給其它魚聽,證明魚老大說的裝死的重要性,還說自己別有獨創,它鼓動其它魚效法魚老大和自己。其中一個渴望成功的小魚,索性也一躍跳到岸上,而且裝死裝得十全十美。岸上那個“人”忽然又看到一條魚,覺得蹊蹺,心想,今天怎厶看到那厶多魚呢?剛才一條奄奄一息的魚跳出魚簍,或許這條魚也沒死呢。想到這,這個“人”就把小魚撿到魚簍裏,把蓋子蓋得嚴嚴實實。結果一條歡蹦亂跳的小魚,成了那個“人”中飯的一盤菜。再說池底的魚等了半天沒看見積極進取的孩子回來,最後得出的結論∶缺乏經驗,裝死裝得不像,被“人”撿走了。
老王還說,泡沫經濟也是這個道理,無論是股市,房市還是其它什厶霸盤市場,先入的魚老大把泡沫吹大,然後功成而退,一些遲鈍的後繼者卻會被泡沫淹死,但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點子背不能怨社會。
華先生歎息了一聲,“我怎厶就成了那倒黴的第三條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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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先生的“私募資金案”開庭了,前來旁聽的人擠滿了法庭內外,外邊的人隻聽見華先生說∶“我是有名望的金融家,我沒拿走大家一分錢,請法庭給我一些時間,我保證我的投資人得到回報。我說話算數。”華先生麵對著鎂光燈和攝像頭,語氣鏗鏘有力,充滿了鎮靜和自信。從沒加入過“瑞金理財”的一些旁聽者甚至於感覺華先生完全可以信賴∶
“華先生太有本領了。如果進入影視界,好萊塢明星都要讓位給他。如果不是在法庭,我一定被收進去了。”但周光頭卻低聲對莉薩小姐說∶“都他娘的崩盤了,還在吹,真真是瘋了,——一定是瘋了。”
(寫成於 2011 年 6 月 12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