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何的愛情
作者:西風
1
“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之間何月亮定居多倫多已經5年。剛來的時候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現在仍然形影相吊。雖然孤寂但搬起家來就體現出優越性。一輛Van就地解決。那才叫爽快。何月亮感歎,多倫多是一座極具吞吐能力的航母,每年來此的同胞上萬,轉眼之間就融化和消失在這座神奇的城市中。沒有一點漣漪也翻不起一點浮泡。何月亮在飛機上和語言學習班上認識的同路人現在都在幹什麽和跑到哪裏去了。“天知道?”他隻知道自己現在仍然過著漂泊的生活。給湖南的父親打電話,父親都叫他趕緊回家成親。“縣上劉科長家提了幾次親,再不回去以後就不要進何家的家門了。”這些催促怎能不讓他帶著憂鬱的心情呢?
“沒有戀愛、沒有浪漫就要匆匆完成神聖的成人禮,這都什麽年頭了?”況且何月亮也沒掙下多少錢。在多倫多的勞動大軍中,他還隻是一個遊擊隊員,成家的責任擔當自然都是壓力,因此他極不情願回國結婚。
“有什麽辦法呢?生活就是你怎麽不舒服怎麽來。”他暗自念叨著,想起房東不止一次暗示:”“水電漲價、地稅漲價,房租自然要漲。看來再次搬家已屬必然。”
何月亮習慣了加拿大文本順序寫名子,他向別人介紹自己時說:“我叫月亮何。”他畫一手好畫;寫一手好字。朋友都說他該成為一個藝術家,而且他清瘦高挑,黑亮的一副眸子閃爍著憂鬱的光。朋友們哪裏知道,藝術家和流浪漢幾乎是近親。好在多倫多有很大的生存空間。這些年月亮何就是靠“秋天掃落葉,春日剪雜草。夏日炎炎挖蚯蚓,冬日漫長盼春歸。”這麽挺過來的。不屈心的說,月亮何真是個勤快人。勤快不僅勤在掙錢,還勤在繪畫上。每到寒冬的夜晚,月亮何鋪開畫紙在燈下一筆一筆的畫,畫個花、草、蟲、魚,畫個山水很像點樣子。不過有畫畫本領和能憑這本領掙到錢還真是個問題。月亮何繪畫不是出於名師也沒有高人指點,頂多算個不入流畫匠。“可入流不入流誰說了算?”每到這時,他賭氣說:“總有一天,我要畫出徐悲鴻的駿馬,朱伯芳的老虎,還有那清明上河圖係列,尤其要體現我的何氏風範。”
日子一天天過去,家也搬了好幾次。除了繪畫的技藝日有所長,其他還都和剛移民那陣子差不多。
月亮何辛卯年秋天的一個周末,確是搬了家。搬到了芬池道旁的一所房子。微風卷著楓樹葉子颯颯作響,一地的鴿子在載著月亮何的Van到來時飛上了藍天。月亮何顧不上這些,忙忙的卸了行李,拿50塊錢開發走司機。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他抬頭看見房東吳先生在前院和一女子聊天,那女子28、9歲的樣子,短發,下身穿著筆挺的藍牛仔褲,顯著身材甚美,上身配花色短袖。她瞥一眼正搬東西的何月亮,又繼續著與房東的話題:“吳先生,你的房子風水不錯;房客一直滿員。剛說空出來個小間不好租,這不又租出去了麽?”
“麗娜,不瞞你說,我請風水師看過,這片地和房子都要漲飛。啊,對了,你說該買個保險那件事,我看有必要,你先等等,我給何先生開個房門。”
月亮何不知道名叫麗娜的小姐什麽身份。點點頭算是招呼過了。搬完東西的月亮何出到門口點了一顆煙,示意老吳也來一支,老吳接了,麗娜笑說:“新移民吧?”
“何以見得?”
“不懂加拿大需女士優先麽?”麗娜指了指煙盒。
楞了一下。月亮何明白過來,趕緊彈出一支煙伸向麗娜。這時房東老婆喊道:“老吳,你眼裏一點活路都沒有?後院的花都幹死了。”老吳掐滅半截煙急忙走了。門口隻剩下麗娜和月亮何。麗娜說:“我叫麗娜,你怎麽稱呼?”
“月亮何”。
“月亮河,這是網名吧。”
“啊,不是,是姓何,名月亮。”
“嗯,做什麽工?名字倒好聽。”
“遠了,什麽都幹。掙錢不掙錢的都算上。”
“稀奇,沒見過這樣的,什麽叫不掙錢的都幹?”
“誤會了,我除了打工,有時候還畫畫,像這個就屬於不掙錢的也幹。”
“原來是藝術家,真有點像呢。”
“誇張了,隻算個業餘選手。”看著麗娜吐出煙霧,月亮何覺得開個玩笑不妨,他又說,“你不該吸煙,加拿大中國男人誰敢娶煙民老婆。小心嫁不出去啦。”
“誰要嫁中國男人?一個個像……”麗娜沒往下說,隻指了指老吳離去的路子。
2
自從搬來芬池和麗娜做了鄰居,月亮何感覺不錯,與麗娜談天就是件愉快的事情。雖然房客很多,但最多看見的還是麗娜。每當他在廚房煮個麵條,燒壺開水,麗娜總出來答喧兩句:“吃得這樣簡單,省錢娶媳婦呀,真會過日子。”麗娜性格外向,不甚忌諱,愛調侃個幾句。這些都讓月亮何覺得很合牙,有時候他吃飯的時候,麗娜就站在爐台邊煲湯。他看著月亮何吃飯就說:“我的湯好了,反正剩了也是倒了,不必客氣,幫幫忙替我嚐嚐這海參魷魚湯。”月亮何左鄰住一對考托福的年輕夫婦,滿腦子英文單詞,不大與月亮何聊天,偶爾向麗娜請教如何烹調美食。麗娜屬於那種單身貴族,住主人房,有獨立衛生間;房間很大,但擺滿了東西,光衣櫃就擺了三個;吃西餐的刀叉成盒的堆在精品箱裏,有時候拿出來看看,自個兒開心一笑,但真使用的機會還不多。她有個亂買東西的嗜好。月亮何住的房間最小。支張床,放個桌子、椅子,就沒什麽空間了。他要畫畫,卷起床鋪,在床板上墊張硬板,就開始了。有時候麗娜好奇,要看他作畫,他就畫了幅釣魚的人和景物。畫完後題上:“伊犁湖泊靜,千裏垂釣閑。”麗娜說:“挺有意境的,跟書店裏賣的畫也差不太多。給我也來一張,等你出名了,我就吹水說曾做過畫家的鄰居。”
麗娜的直爽讓月亮何開心,有道是:“相識滿天下,知己能幾人?”麗娜是否說者無心,月亮何卻是聽著有意。月亮何說:“既然要畫你,先讓我好好看看。”說完,抬頭看麗娜。麗娜一雙丹鳳眼能讓人意亂情迷;眼睫毛疏密有致,鑲嵌在忽閃閃的大眼上,頗有明代侍女風範。看了一會麗娜,月亮何說:“不說虛的,你真漂亮。改日畫幅多倫多仕女圖送你。”
“去你的。藝術家可不興獻媚。”盡管麗娜聽讚美的話不少,但從何月亮口裏說出來還真讓她興奮。
3
日子過得很快,秋風一天緊似一天。安省北部的楓葉紅遍了山,麗娜幾個朋友都上鄂岡昆看過了,他們知道麗娜有部寶馬車,就說:“還不抓緊,晚了就沒景致了。”麗娜以前和朋友去過北部看楓葉。一大群人,熱熱鬧鬧,又是照相又是野餐。今年,她有心想問月亮何去不去。月亮何搞繪畫的,當然願意實地寫生。他說:“油費讓我出,吃的你擅長,你來。要有其他朋友的話,一起也無妨。”麗娜說:“人家都去過了,就咱倆,你不至於吃了我吧。”
“哪能。我不吃你,隻把你製成標本,掛在房間天天看。”月亮何想起給麗娜作畫的承諾。
“貧嘴。”
麗娜好一陣忙活,買了香腸,醬鴨,飲料麵包等。出發的時候月亮何堅持給麗娜100塊錢,麗娜說:“你風裏來雨裏去掙錢不容易,算了。”月亮何說:“搭你車已經占便宜了,在不出汽油費就不夠漢子。要不,我不去了。”麗娜隻好收了錢,問:“你有駕照吧?”
“有,剛來就考了,隻是覺得養車太費錢就沒買。”
麗娜說:“好幾百公裏遠,要不你開車。”
月亮何問:“你放心?”
“看你作畫那麽認真,有這勁頭的男人有什麽不放心?”
就這麽的,月亮何與麗娜共度了兔年的那個秋天。倆人玩得很開心。回來後,月亮何畫了一幅《楓林漫步》的風景畫送給麗娜。麗娜收了,還催要仕女圖。月亮何說:“我得趕緊找份工,先掙房租。”中介給月亮何介紹了一份季節性掃樹葉的活路,收入還不錯。其實主要是月亮何沒買房沒養汽車,開銷很小的原因。掃一天樹葉子,也就掙個百十塊錢,一點也不多。由於忙於掃樹葉,許諾麗娜的仕女圖可就畫得慢了,但也沒停。一直在心裏惦記著。靜下來的時候,腦子裏麗娜的神態總揮之不去。他想:“麗娜就像達芬奇筆下的蒙娜麗莎,也是自己喜歡的那種幹脆爽朗的靚女。如何做好這幅畫,需要細細思量。”
麗娜這段時間不知道忙什麽,神神秘秘的樣子。有一天,麗娜興衝衝的對月亮何說:“我早看出來了,你該吃畫畫這碗飯。上周,我把《楓林漫步》拿到一家畫店,店主肯出200塊買。”
“你賣了?”
“我才不賣呢?我等著升值,靠它買豪宅呢。”
月亮何鬆了一口氣:“不值當保存,等我的仕女圖畫完,那才是珍本的。”
4
秋天過去了,多倫多落了頭場大雪。月亮何貓在臥室畫心中的蒙娜麗莎。一筆一點,畫得很用心。畫著畫著,他就想:“麗娜,我真希望你不是我擦肩而過的一個影子。”
花了整整兩周時間,月亮何畫好《在水一方》。畫裏有一隻蝴蝶傍在花叢中一少女的指尖;少女身穿牛仔褲,頭戴遮陽帽,嗬護著那隻戀戀不舍的蝴蝶;天空彩雲朵朵,地下廣闊的大海。這幅畫讓月亮何想起了毛阿敏唱紅的一首歌——《思念》。
你從哪裏來
我的朋友
好像一隻蝴蝶
飄到我的窗口
不知能做幾日停留
……
畫完後,月亮何買了畫框,鑲上邊掛在自己的床頭。他想把這幅畫作為聖誕節禮物送給麗娜。然後再表達那麽個模糊的感情。記得《過把癮》電視劇主題曲就是這麽唱的:“這就是愛,說也說不清楚;這就是愛,稀裏又糊塗。”
5
天有不測風雲。這天何老爹從湖南打來長途電話,要他趕緊回家一趟,與原來說好的劉科長愛女劉梅完婚。這事,月亮何本不答應,但一直身在異國沒有女朋友,何老爹逼之甚切。月亮何推說沒見劉梅麵,不知合不合心,不肯輕易答應。何老爹知道,劉梅是當地漂亮的一朵花,上門求親的縣上人家不少,劉梅心高,要找有外籍關係的,好走出永順這個小地方。最後有媒人牽線到了何家。這些國內版的世說新語,在月亮何看來很世俗。但何老爹認為這個搞藝術的兒子,不通世物,又不能掙大錢,沒指望能在加拿大討個媳婦,於是自做主張,應承了劉科長家的親事。他還信誓旦旦打包票,說:“結婚以後很快就可以定居加拿大。”這些一知半解的事情,其實也是道聽途說的。月亮何沒法駁回老爹。他想:“父親有心髒病,別為這事惹得老爺子犯病;回去就回去一趟,如果找到借口就堅決推掉。最好不讓麗娜知道自己回國相親的事情。”當麗娜問他剛搬來不久怎麽說走就走?月亮何說家裏在蓋房子,大事,回去看看。
月亮何與父親通電話的內容讓近鄰小王夫婦聽到了。小王妻子對麗娜說:“月亮何大概辦親事吧,他不像有錢的樣子,在加拿大怎能討到媳婦?隻好回國搬運。”
麗娜聽完,麵有不快,隻是不屑的說:“啊,別小看了搬運工,搬運工也是條發財的路子。”說這話時,月亮何從樓上走下來。看見麗娜,心裏有點不好受。他痛恨自己太窩囊;自己的事情要家長幹涉;怪隻能怪感情上虧欠爹娘的太多;沒法子,到加拿大五年沒省親了,按說回去,應該的。這麽想著,月亮何直了直腰板。
“能不能麻煩畫家先生回國前把走廊裏的沙發替我搬到樓上。趕明,成名成家,咱就沒這麽大臉了不是。”麗娜話中有話地借題發揮。
“麗娜,記住:無論什麽時候,我都願意為你效勞。”月亮何認真地向麗娜表白。
“那敢情好,算我冤枉好人。”
6
快到冬天的時候,月亮何向父親妥協,辦了單身證,回到湖南。家鄉永順縣遠離長沙,曾因拍攝電影《芙蓉鎮》而出名。許多年了,感覺上的家鄉很近但也難於觸摸。踏進何家大院,何老爹在給新房刷油漆。滿手白斑,袖子上也掛著些汙跡。
“亮兒回來了。他娘,趕緊通知媒人。”何父說著扔了油漆桶。接走月亮何的行李。
“等明天吧。”他娘說,“讓亮兒歇一天。”
第二天,媒人帶著劉梅進了家門。和劉梅一起來的還有劉科長夫婦。劉科長就是何老爹說的幫他家蓋房子的縣幹部,也是劉梅的父親。寒暄過後,劉科長問道:“國外可好?亮兒出息啊;算得上我們縣上的才子;走到哪裏也別忘了家鄉。”
“怎麽會。”何月亮向劉科長遞上一根煙,“嚐嚐,加拿大煙。”
劉科長轉向何月亮的父親,說:“亮兒高中那陣子就畫畫,現在還畫麽?”
“有時候也畫一點,算不上好,要好的話就出名了。”月亮何替父親答著。
“不急嘛,日子還長。”劉科長說的得體。
媒人招呼大家上院子裏談天,留時間給年輕人。大家讚同著離開。房間裏隻剩下劉梅和月亮何。月亮何問:“喝點什麽?”
“不渴。”
劉梅環視房牆上的畫問:“你畫的?”
“是。”
“畫畫很掙錢的,聽說一匹馬要賣幾百萬。”
“那是徐悲鴻的作品,名家的,當然值錢。”
“加拿大比中國還大,出門就開車,對吧?”
“加拿大不小,開車就不見得了。我就沒開。住多倫多方便著呢。”
劉梅又問:“你有QQ麽?比打電話省錢。”
月亮何抄了劉梅的QQ,也給了劉梅自己的。說著閑話,時間可也到了中午。何月亮的父親說:“鴛鴦酒樓已定了飯,不必客氣,共聚一餐。”劉科長說:“國際友人回來,我科長應當接風,我做東。”月亮何父親說:“到我這裏都是客,誰也別爭。”晚上,何月亮父親勸月亮何辦完結婚手續再走。何月亮有些猶豫。他說:“我還談不上喜歡,怎好倉促完婚。我的經濟條件也不好。過幾年再說。”何月亮父親沒聽完就生氣了:“人家可都23了,你也30好幾了,等什麽?再等,黃花菜都涼了;我和你娘等著抱孫子。這事就這麽定了,你知道咱家蓋房子沒要你一分錢,人家劉科長拿了十幾萬。你小子要反悔,就把這個窟窿給堵上。另說啦,劉梅那樣不好?文靜懂禮貌比你這有文化的強多了。我不嫌你在國外沒掙到什麽錢,但和劉梅結婚的事,不許反悔。”
何月亮雖然繪畫的技藝別有不同,但麵對生活卻是無奈的。他想:“沒結婚時,家庭裏有人關照你,生拉硬扯想給你拽上軌道;搞藝術,卻從沒有人願意扶持一下;戀愛——萬八公裏遙遠,情何以開?近在身邊都難以展開的事情,——荒唐。”這時月亮何腦海裏浮現了麗娜不屑的眼神的。——“哎呦。藝術家要當長途搬運工去了,不容易啊。”
月亮何與劉老爹雙雙妥協後,達成一份協議。這回算相親,明年回來辦手續。不這樣許諾,月亮何還真走不出家門。月亮何想:“要是堅決推脫可也沒有足夠的理由,劉梅一家以及劉梅倒也沒有什麽不好。——管他呢。留待明年再說。”
7
返回多倫多後,日子不尷不尬的過著。聖誕節,月亮何鄭重送給麗娜一幅《心中的蝴蝶》。麗娜開心的不得了。她問:“你解釋解釋畫裏的人和蝴蝶,到底誰是誰的。”
“當然啦,那隻要飛的蝴蝶屬與你的。畫裏的人屬於我心裏的。”麗娜走出月亮何房間的時候,扔下一句:“如果走進我的世界,都屬於我。我有很強的占有欲。”
一天,夜幕已經很深了,天上高懸著一輪月牙,夏日的炎熱到處彌漫。何月亮衝完淋浴,躺在床上捧著份報紙,還沒看完就睡著了。報紙散落在地下,他全然不知。這時,麗娜接到一位客戶電話,那個客戶早先不願意買保險,現在很著急要簽單。麗娜說:“天很晚了,能不能明天。”
“不行,也許明天我會改主意。不願來就不用你了。”電話那頭傳來性急的男人的聲音。麗娜不願意損失客戶,她猶豫片刻說:“好吧,半個小時見。”合上手機的麗娜,最先想到請月亮何陪她一起去。月亮何早晨4點出門上班,已經睡了。麗娜權衡再三,還是敲了月亮何的房門。月亮何從夢中爬起來,抓了件T恤披在身上,扣子沒係上,讓進麗娜。麗娜有些為難地說:“我有份生意要簽單,天太晚了,可不可以請你陪我走一趟。”月亮何心頭一熱,趕緊係好扣子,穿上鞋,握住麗娜的手:“走。”
倆人上了麗娜的寶馬轎車,麗娜點燃發動機,隨手按響音樂碟。一踩油門,車子就飛馳在401高速上。麗娜的車箱整潔溫馨,微涼的風襲來,帶著絲絲玫瑰香。月亮何清醒起來,心情格外好。CD正播放毛阿敏柔情的歌聲:“你從哪裏來?我的朋友,好像一隻蝴蝶飛進我的窗口,不知能做幾日停留……”月亮何側臉看了一眼麗娜,長長的睫毛像探照燈的罩子,蓋著一雙烏亮的大眼,凹凸有致的臉龐看上去很美,正是一幅優雅的仕女圖。他想:“改日得重創作一幅仕女圖了。”
麗娜辦完保險合同,時間已是午夜1點,開回芬池住址,轉彎進入小區,停牌停下時,夜燈照射的前方有三、四個黑人追10幾米處一男人,拐過房舍,就聽得“啪!啪!”兩聲槍響。一聲慘叫從房子背後傳出。三四個歹人打個口哨,從大路逃走。麗娜嚇呆了,一扭頭向月亮何胸膛趴過來。月亮何十分冷靜,左手攬住麗娜,右手拿手機打通911。片刻功夫,來了三輛警車,月亮何讓麗娜熄火,不要動。警察在車外問了情況,作了記錄讓麗娜和月亮何離開。警察的對講機已安排追堵,救護車也抬走了受傷的男人。
這一夜,月亮何沒敢再睡,他一直呆在麗娜的房間陪伴著她,安慰她。天亮後,受驚嚇的麗抱歉的說:“謝謝你,一宿沒休息,還去上工麽?當心點身體。我沒事了。”月亮何拍拍麗娜的肩膀:“沒事的,你抓緊睡一覺,我放工就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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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可以衝淡人們對恐懼、傷感的記憶,但難以消弱美好的回憶。麗娜已完全從槍擊事件驚嚇中緩解過來,她不再吵著搬家,常常到月亮何房間看他。月亮何一直堅持作畫,畫不好的時候,把畫紙揉作一團,或者把畫筆扔到門後。最近,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煩惱。他想:“認識和交往麗娜是件快活的事。有個劉梅攪進來太煩。”他後悔回國相親,他覺得生活本來就夠煩的,還有那麽多人添堵。抓蚯蚓的時候要和狡猾的蚯蚓搏鬥;派送報紙的夏天,有酒鬼攔著你說三道四。但有了麗娜就不一樣。她來探視他,一聲不知,靜靜地看他作畫。想買點顏料的時候,麗娜願意陪他一起去。其實麗娜也不懂畫,她喜歡整個休閑時間看他畫畫。有一天,月亮何說:“我煩死了。”
“煩我麽?”
“不,絕對不是?”
“那是什麽?”
“那是,——我隻想讓我愛的人或者事走進我的生活。但是,一些人和事情,強行闖入,逼迫我進入我所不願意進入的軌道。我覺得我沒有能力拒絕,於是就無奈的承認和接受下來。我想我本性中有一些懦弱的東西,那些強勢的人很願意闖入,甚至想在這裏建立根據地。
這就是我的煩惱。”月亮何說完,盯著麗娜,帶著絲絲的憂鬱,眼裏閃爍對麗娜的愛慕。
“我不這樣看你,我覺得你心中有自己的追求。比如畫畫吧,現在的電腦繪畫技術,像推土機上的大鏟車,能一口把搞繪畫藝術的人一鏟子掩埋,但就有像你這樣的可憐蟲不願意放棄的在掙紮,我媽媽信佛教,她告誡我要有普度眾生的情懷,我的職業選擇和終身朋友的選擇意願,不能不受到影響。我遇到你,我沒法攔著自己靠近你。”說完這些,麗娜一臉嚴肅和認真。她期盼地望著月亮何,心裏噗通噗通跳個不停。白皙的臉龐上也一點一點有了少女的嬌羞。這個瞬間的變化,月亮何捕捉到了。“心有靈犀一點通”,月亮何擬製不住想吻麗娜。但長期的壓抑竟讓他遲疑和猶豫起來。
“你是說,我需要你的普度?”月亮何狡黠的笑了笑。
“不是這個意思?不完全是這個意思?”麗娜沒法一下子解釋清楚。我是說,“既然你走到我的生活中來,我就要認真的對待。”
“過來,麗娜,讓我摸一摸你的臉。”月亮何無法平靜下去,他伸出手,將麗娜攬入懷中。輕輕地撫著劃過麗娜肩膀的一縷長發。
外邊不知什麽時候,早已下上小雨。滴答、滴答的澆灌著依牆而開的一束薔薇花。麗娜抬頭望著月亮何,說:“我其實也挺殘忍的,因為我也許破碎著大洋彼岸那邊的夢呢。”
“不是這樣的,我一直都不同意父親的安排,在遇到你和劉梅以前,我就想,一些人有很多的成功,我無法攀比,我隻想要畫畫一樣事能被認可就算了,誰知道,做這件事其實並不容易。我的功力還不夠,遠遠不夠,據說達芬奇練習畫雞蛋的時候,一氣畫了十年。每當這種時候,我就覺得沒有能力和希望成家什麽的。”看了一眼麗娜,月亮何繼續說,‵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
“原來我不是你有心栽的花,隻是個爛柳啊。哼。臭美吧。”
“不是臭美,是芯裏美。走,抽根煙,再上全聚德吃飯。”
“抽煙就免了。我自從你回國探親那天起就不再抽煙了。不過吃全聚德沒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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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寫到這裏,該有個結尾交代。月亮何電話通知劉梅和父親:不繼續力所不能及的搬運工。何老爹聽完電話,一把將電話線扯斷,悲戚的說:“家門不幸,逆子啊!”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拉到醫院,住了1個月。這事是月亮何姑媽電話裏說的。月亮何趕緊又飛回國內,他的親戚和父親不讓他進家門。月亮何隻好卷著曾經畫的畫兒返回多倫多。他對麗娜說,自己就像一隻脫胎換骨還沒有飛起來的蟬。脆弱的要命。
麗娜說:“希望在將破滅的時候來,正如‘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乃人生一大運氣。這不,我把《心中的蝴蝶》寄送多倫多藝術畫展,結果被評為一等獎。一家廣告公司正找你簽約。我說過的,你遲早要吃畫畫這碗飯。”月亮何聽完,說:“MY GOODNESS.-麗娜,我們請個牧師主持婚禮。我要在上帝麵前起誓:我愛你,愛到天荒地老。”
(寫成於2012年6月18日本篇獲得第一屆加華文學獎小說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