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正文

不一樣的ABC

(2021-11-08 18:18:47) 下一個

1890年代,Sherlyn Chew的外婆出生在舊金山唐人街。1906年舊金山大地震後,她隨家人一起搬遷到奧克蘭唐人街。在那裏,Sherlyn的母親出生了。後來,Sherlyn也在附近出生、成長。

 

外婆去世時,Sherlyn和她的表姐妹們各自得到一雙外婆親自縫製的鞋。鞋的配色十分豔麗,式樣獨特,尺寸極小。我看到Sherlyn收藏的這雙鞋時,吃了一驚。我奶奶也裹過腳,記憶中隻穿黑色的小鞋,但不至於這麽小。

 

Sherlyn說外婆對自己的一雙小腳非常自豪,她的腳,是周圍的姑娘中最小的。海外出生的中國女孩兒也是要裹腳的,並且女孩兒從內心深處認可自己的處境?

 

我有點兒難以想象,那時的唐人街在舊金山是怎樣的存在?與世隔絕,自成係統,看不見的紐帶把唐人街與中國緊密相連?

 

現在的中國移民,最想念的是中國食品,接頭暗號是“老幹媽”,孩子肯定不會穿開襠褲。

 

孩子不僅不穿開襠褲,也幾乎不拉二胡,不彈揚琴,不唱京劇。

 

但極有音樂天賦的Sherlyn從小學中國樂器,跟父親學唱中國戲曲。22歲從伯克利畢業後,她去台灣繼續學習深造並出道,在東南亞的舞台上彈琵琶。那是1970年代初。

 

但骨子裏,她還是一個美國姑娘。獨立、大膽、有追求。

 

她發現藝人的生活不是自己所想。聖誕之夜,她孤獨地呆在旅館的房間裏,電視裏播放的聖誕節目中,有她彈琵琶。去過很多城市,但是每到一處,都是從機場或者火車站直接到演出劇場的後台,她並不知道那些城市的模樣。

 

於是,她回到奧克蘭,拿了教師執照,在奧克蘭唐人街的公立小學當老師。

 

她教最低年級,經常需要哄著他們唱歌,或者用唱歌的方式哄他們。她教他們唱中文兒歌,俄文兒歌,各種文字的兒歌。她的教室總是飄著稚嫩的歌聲。隔壁班的老師聽著聽著,就來找她。跟她說,你也教教我們班的學生吧,我可以帶你們班的學生去上體育課。更多的老師來找她,你也來教教我們班的學生吧,我可以帶你們班的學生去上美術課。

 

在這場自由市場式的交換中,學校發現了她的價值,幹脆把她安放在音樂老師的位置上,從此她教學校裏每個班的學生唱歌。

 

她唱歌非常好聽,實在好聽,跟她聊天兒的時候,我就等著她展示如何教學生唱歌兒。第三次見她時,我終於向她表達:你唱的實在太好聽了。她說,在伯克利上學時,舊金山交響樂團的指揮來伯克利客座教課,她在課堂上得到了指揮的點撥,唱歌要有耐心、圓滿唱完每個字,所有的拐彎兒都是圓滑的。說著她找出一張當年指揮的照片給我看,我看著怎麽這麽眼熟啊?我說:他長得很像小澤征爾啊,很有藝術家的氣質。她回答:他就是小澤征爾啊。

 

她來自台灣的音樂老師在洛杉磯突然去世,她去幫著料理後事。師母給她看壁櫥裏,師傅留下的一大堆中國樂器。師傅曾經想要在美國開辦一個中國樂隊,樂器是從台灣買來的,樂隊一直未能辦起來。師母麵對這些樂器,甚是為難,不知該怎麽處理。那時已經是90年代,中國大陸生產的樂器遠比這些樂器便宜,即便在二手市場,這些樂器也賣不出價錢。

 

Sherlyn答應用原價買下師傅留下的樂器,她告訴師母,回學校籌集資金,一旦準備好了,就來拉走這些樂器。

 

她四處化緣,也請求學校的PTA幫一把。這所小學地處貧困地區,家長都沒什麽錢,但還是五塊、十塊地幫她湊出一些。她拿著湊到的錢,借了朋友的一輛麵包車,開到洛杉磯,把樂器拉回到奧克蘭。

 

從此,她開始教小學的孩子們彈奏中國樂器。在公立小學裏,成立了紫竹樂隊。被她挑選出來的學生,每天早上第一節課之前,先去學習幾十分鍾樂器。

 

孩子們小學畢業了,為了讓樂隊繼續辦下去,她每天追著學生去不同的初中繼續教學。

 

實在累得受不了了,她開始在校外給孩子們辦樂隊,讓學生都到她的教學場地來學習、練習,省的她到處追著學生跑。

 

奧克蘭唐人街周圍,除了比較窮的中國人,還有更窮的黑人和墨西哥人。她的教學環境也就這樣,除了中國學生,她還有墨西哥學生穿著唐服吹笙,黑人學生唱京劇包公。她說,跟著她學音樂的孩子不會仇恨中國人,也不會吸毒、早孕做壞事。

 

她是單身母親,四十歲時,丈夫重病去世,當時兒子十歲。從此她工作,也帶孩子。孩子六個星期大時,她和同是音樂工作者的丈夫發現兒子有很強的音樂感悟力,孩子兩歲時,他們發現兒子有perfect pitch。生在她家,這個兒子幾乎沒有機會躲過從事音樂工作這條路。

 

她退休時,兒子接過了她的教職,繼續組織學生學習演奏中國樂器,中國音樂。

 

她和她的學生,兩次被邀請到白宮參加活動,一次是奧巴馬就職典禮,一次是吳儀來訪。她也盡力帶學生去旅行演出,這些學生的家長是不會帶他們去參觀大學的,每次旅行,她都盡力讓學生去參觀一些當地的大學,開拓眼界,為申請大學做些準備。

 

退休了,她仍然苦苦支撐著她的樂團,她邀請從中國移民來的音樂家給學生上課,給老師的酬勞已經很低了,但仍然讓她捉襟見肘。她隻能從家長那兒收取一點兒學費,每個學生,一學期兩百多美元。

 

她四處籌錢,在資本運作的社會裏,為最不被資本青睞的社區化緣。與奧克蘭相隔不遠的矽穀,家長養孩子一擲千金,卻鮮有人聽說過北邊兒有個中小學生的中國樂團。我跟女兒說,十多年前你去騎馬夏令營,不住宿,一周一千多美元,那些住宿的夏令營,就更不要說了。你一個人騎馬兩周,可以讓十個孩子學一學期中國音樂。女兒縱有同情心,騎過的馬,也退不回去了。

 

暑假第一次跟女兒一起見到Sherlyn前,女兒曾經從大學校園給我發過一個短信:我們小時候你為什麽讓我們學西洋樂器,而不是中國樂器?我回答:我不知道在哪兒學中國樂器,隻能有什麽老師,就讓你們學什麽唄。

 

這可能是真的。Sherlyn長大的過程中,周圍有人唱粵劇,有人演奏中國樂器。她成長的環境一直跟中國有很深、很密的聯係,從外婆到她自己,再到她的孩子和學生,一直是來自中國的力量在影響著他們。

 

幫Sherlyn Chew做個廣告:https://purplesilk.org/staff/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