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的貓

昨天在微信朋友圈裏看到，一位朋友家裏的貓吃了什麽東西，需要就醫，在醫院裏走了一圈兒，尚未醫治，僅僅是檢查就花了大約一萬三千美元。我沒法兒評論這則消息，心裏想到農場的那些貓。

 

下麵這兩篇分別是是3月6號和10月9號寫的。

 

（一）2021年3月6號

 

下午到農場的時候，兩隻黑貓在盛貓食的盤子附近歇著。

 

小一點兒的那隻母貓已經懷孕，肚子滾圓，但她精神抖擻、眉目傳情，健康地等著下一頓飯。另一隻，是老公貓，不知在哪裏又打了一架，臉上血糊糊的，過去幾個月他頭上臉上的傷從沒好利索，打架的機會隔幾天就降臨一次。

 

我心慈手軟地給他們開了一個貓罐頭。按規矩，他們早上來吃一頓貓糧，其它時間得自己去謀生。就像孩子長大了得自己出去討生活，家長須放手。不過現在，他倆一個懷孕、一個負傷，我心安理得地多照顧他們一下。

 

最近，跟他們一起來吃早餐的，還有一隻灰白貓。小點兒的黑貓總是哄趕灰白貓，不知是否因為她在懷孕，她不讓灰白貓來分享貓食，也不讓灰白貓靠近老黑貓。灰白貓就在躲躲閃閃之中覓食，玩耍。被磨練得有些壯實，還帶著一臉天真。

 

老公貓是麥克跟美鳳結婚前，從城裏的街上撿來的一隻流浪貓。不知道他當時幾歲，隻知道他健康獨立，美鳳每天給他投食，讓他不要走遠。

 

之後，附近的一個鄰居家鬧家庭糾紛，家裏的貓趁機跑了出來，跟彼時尚年輕的老公貓生了小貓。

 

麥克婚後也住在這個農場，他已退休且很享受喂貓的過程，便把一天一喂的規矩偷偷改成了一天兩喂。在麥克的慷慨喂養下，貓群發展到30多隻貓。貓們開始養尊處優，忘記了這是野外，四處是天敵。有野獸追，有家犬趕，有老鷹擒，那隻壯大的隊伍，不能一直壯大下去，多數貓都倒在了無名處。

 

那段鬧哄哄的日子，老公貓離開了這裏。

 

貓是獨立的，他們既不依戀人，也不依戀彼此。

 

老公貓一走就是四年多。四年裏，美鳳再次經曆了丈夫去世的打擊。寵愛貓的麥克走了，美鳳一人獨自支撐著這片土地，喂貓、喂狗，修樹、掃葉，春耕、秋收。

 

一年多前，老公貓突然回來，出現在美鳳的跟前。他躺在地上，讓美鳳幫他抓撓，仿佛不曾離開。

 

我們接手農場時，貓作為農場生態的一部分，轉交給我們。當然還有狗。

 

狗則像老年人，對中年人充滿依賴和期待。但對貓，在腳力所及的範圍內，狗會堅決追殺，絕不放過。

 

那天早上，後院兒的地上有一隻死老鼠，應該是被貓捉殺的，但沒有被處理。圈起來的狗棚裏，有一隻被咬死的小黑貓。

 

這是我們來農場上的生死第一課。那幾天心生厭惡。

 

死去的小黑貓非常漂亮，尚未了解是公是母，長得跟母親一摸一樣。母親，就是前邊講的那隻正在懷孕、對灰白毛很不友善的黑貓。小黑貓在世時，常常跟母親一前一後地出現在後院兒，有時他倆同時驚覺地躲進屋角的磚縫間，同時向外張望，像兩隻貓精兼超模從異度空間遙望人世，三分好奇七分冷漠。

 

這也是貓的魅力。他們在短短幾個月裏快速教我關於生命的課程。

 

貓生活得自由自在，不受任何約束，每天24小時在方圓幾英裏的範圍裏到處玩兒。而狗的生活，大部分時間都關在狗棚裏。雖然鄉下的狗棚麵積趕上了城裏老爺宅子的大小，但畢竟有門有欄，隻有主人有時間有心情的時候，才會放他們出來，在四周撒歡兒。

 

據美鳳分析，估計那天小黑貓抓到了一隻老鼠，便在地上把玩，並不急著處理那隻老鼠。大概又看見了別的老鼠逃入狗棚，小黑貓就跟著跳進狗棚。沒有經驗的小黑貓，在狗棚裏亂了方寸，找不到出來的路，便被大黃狗叼去，失去了生命。

 

美鳳曾見到過天上的鷹叼走小貓，飛到高處後鬆開貓，讓獵物活活摔死、再下來吃。這是他們的生活係統和生命周期，與文明無關。

 

但生命，一直與性格、力量和運氣有關。

 

見到老公貓的時候，他渾身的黑毛裏已經夾雜著零星白色毛發，推算起來他已經走向老齡。他是一個典型的生命老炮兒，經曆過風雨、闖蕩過生死線，依然在打架。顯然他已經不是青壯年公貓的對手，否則他不會整天這麽傷痕累累。但小母貓們還會因他相互爭鬥嘔氣，他的氣勢還在。

 

小黑貓的母親是在失去小黑貓後懷孕的。剛失去小黑貓的那些天，她總是衝著人淒厲地訴說，仿佛是要給孩子和自己討個公道。野生貓的存活率不高，小黑貓大概是去年唯一長大了的小貓，終究未能逃過劫難。

 

我提心吊膽地盼望懷孕的黑貓能順利產子、並帶大一兩隻小貓，也時刻做好心理準備，老公貓會從這片土地上突然消失。每次看到他倆坐在給貓投食的盤子附近時，我都有點兒感激：一切安好，如天所願。

 

（二）2021年10月9號

今天鄉下天氣很好，從農舍後門出來時，聽見貓叫聲。回頭看，一隻滿身滄桑的灰白貓，就是那隻曾經有些癡呆的灰白貓。

 

幾個月不見，她年長了許多。去年的這時候，她時常跟一隻小黑貓一起嬉戲，兩小無猜精力旺盛。不久，那隻小黑貓不幸犧牲在狗棚裏。

 

這隻灰白貓最怕人，雖然也會到門口叫著討吃的，但總是警覺地與人保持距離，絕不靠近。她也總被另一隻黑母貓欺負，如果黑母貓在吃東西，灰白貓便躲在一邊。她一旦靠近，黑母貓就驅趕她。黑母貓是那隻犧牲了的小黑貓的媽媽。

 

小黑貓的爸爸是農場裏的第一隻貓，十分傳奇的大黑貓。黑母貓驅趕灰貓的主要原因，大概還是要控製大黑貓與灰貓的距離。

 

黑母貓失去了小黑貓之後，又懷孕了。待到生育之後，她便從農場消失了。據說很有可能被附近的人家關起來私養了，願他們母子平安。

 

開春及入夏後，大黑貓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糟。但他堅毅地活著，機警地躲過各種危險。每當在鄉下路邊看到被各種方法傷害後死去的貓，我都很感慨並慶幸大黑貓奇跡般的生命力。

 

盛夏裏，他失蹤數天後，蹣跚地回到農場，氣如遊絲。那天，他的傳奇圓滿落幕。無論他去了多少地方，留下了多少子孫，經曆了多少風險，臨終時多麽衰弱，他還是設法回到了他曾經為王的地方。回到他信任的地方，才放心倒下。

 

那之後，隻有灰白貓回來吃貓糧。沒誰驅趕她，也沒誰陪伴她，她獨來獨往。直到十多天前，大家突然看到她帶著兩隻活潑的小貓，一隻灰一隻黑，回到求食的地方玩耍。原來這兩個月裏，她養大了兩隻小貓，可以在黃昏時帶他們出來玩兒。整個農場頓時充滿了希望。

 

但灰白貓自己已快速步入中年，滿心辛酸。吃完東西喝了點兒水，她又蹲在那兒看著遠方，眼中不再有憨態。

 

 

後記：經常在投資理財論壇看到第一代移民討論如何持家的故事，感覺第一代移民都像農場裏的貓，生得光榮，活得偉大。而二代多半已經成了家貓，稍有不適就要花上萬塊錢看醫生的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