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假期

兒子就要回學校了。他將橫越美國本土，跨過大西洋，再乘坐高鐵，回到他那套小公寓裏。他在那套公寓裏住了一年半，把那兒當自己的家。來父母家，似乎更多的是因為父母家裏有一架鋼琴。

回美國之前，妹妹問他，可否把他擁有的一台iPad賣掉？妹妹的寒假計劃包括變賣家裏不再需要的各種家當，電器、衣服、以及各種零碎。他果斷地拒絕了，他用那台iPad當樂譜，彈琴必備。

每次他回來，爸爸都說他彈琴進步了。我似乎也總覺得他在進步，主要是他起點一般，進步的空間很遼闊。學校裏，以及過去兩年他去做實習生的研究所裏，都有音樂教室，供他這樣的音樂愛好者練習演奏。那裏的鋼琴肯定不如家裏的好，所以回家前，他會想念家裏的鋼琴，並準備充足的樂譜，以便回來盡情享受。

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去實習，他會經常背著那支長號搭乘公交車或行走在街上。那個身影帶給城市一段流動的風景。他步行，跟那片土地密切接觸，把那座城市的氣息走成自己的一部分。

以前，我很習慣他的離開。我知道他還會回來。我也找機會去看他，仿佛他就住在隔壁。但這一次，我有些傷感。似乎拿不準他什麽時候還會回來，上一次，他就走了一整年。

這次回來，下飛機後他上車坐在後麵，跟妹妹聊天兒，在我，仿佛回到了他們尚未離家的日子，他們總是這樣聊天兒。我跟他說，我給你剝個橙子吧。我養孩子的最大奉獻，就是剝橙子，這是我能力的巔峰。他們習慣了我的這種養育方式。但這次，兒子說：媽媽，你不用這樣，我都21歲了，自己會剝橙子。

我第一次覺得他長大了。

男孩兒長大需要很大的力氣，很長的時間。他們在生理上比同齡的女孩兒普遍晚熟，而在女孩兒們的遮擋下，唯唯諾諾的他們，隻能從縫隙間接觸陽光風雨。比他小兩歲的妹妹已經領悟出很多人生格言的時候，他才慢慢學會了生長。好在，他天生性子不急。

我們喜歡聽他彈琴，仿佛是在跟我們對話。其實，他沒那個意思，音樂對他來說是一種感情的寄托，比找個女朋友容易伺候。他早早悟出照顧女孩兒是個負擔，不如推托。

我擔心他如何謀生，他卻不以為然。他對生活要求甚低，拿著一點兒獎學金，便衣食無憂。買最便宜的晚餐，住最普通的公寓，父母讚助一張回家的機票，他已經覺得自己是富家子弟。這種日子他可以過一輩子。

他最近修了中文課，我拿出一本幾米的畫冊，讓他讀上麵很小資很台灣的文字，他十有八九念不清楚。我們重複了幾次，收效不大。我說，你這門功課學得這麽差，依次類推，其它科目也學成了這樣？他哈哈笑，說，這是很文藝的詞吧？我說好像是的。他責備我：你平時跟我們說話要多用書麵和文學語言。

我不需要孩子生活在身邊，也不怕他們自己離開家就找不到北。我和他們都喜歡獨立自由的生活，並不彼此依賴。但他們身上年輕的活力令人羨慕傾倒，我喜歡他們帶來的朝氣。他們在家裏短短地住幾天，便可以讓家具牆壁吸納一些他們的氣息，在我腦中留下幻影。所以還是有點兒不舍得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