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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說過斯坦福大學的孩子們

(2018-04-05 09:46:09) 下一個

(1)

女兒跟著學校去旅行之前,緊急分給我一任務。他們學校跟法國一所大中學的學生互換交流,還缺誌願家庭,需要我接收四個孩子來家裏住一周。

這所中學在大巴黎的九十幾區,據說那個區很大,住著很多新移民或者從法屬的島嶼搬來的居民。中學有10,11,12三個年級共2000左右學生。這次旅行是籃球教練組織的,選了20名打籃球的男生,據說挑選學生的標準是籃球隊裏學習非常優秀的和學習極差不愛學習的。兩種學生混合在一起,大概是為了互相影響、磨合,增進彼此的了解?還是說這兩種學生更可以塑造?

由於語言障礙,我一直沒機會鬧清他們選學生的標準是怎麽定的。

(2)

帶領學生的兩位老師一位甜美高大梳著丸子頭,另一位也甜美溫暖笑起來像一朵花。前者是男老師,籃球隊的教練,後者是女老師,學校的體育老師。兩位老師都健康美好。

到達舊金山機場後,老師發了郵件,說是由於海關延誤,他們下午五點半以後才能到學校。飛機是中午12點半到機場的。我心裏有點兒緊張。球隊裏的孩子大多數是有色人種,美國在總統的率領下,對外來者這麽不友好的日子裏,過海關艱難,他們會不會被拒絕入關呢?

將近六點時,他們終於到達學校,接他們的家長已經等了好一陣子。我接的四個孩子三個高大一個瘦小,都是16歲,整個球隊裏年齡最小的幾個孩子。

(3)

到了第三天我才意識到,他們那天不是被海關刁難而曆時數小時才從機場到達舊金山市裏,他們是因為必須乘坐公交車,才花了那長的時間。事先,老師已經給他們買了一周通用的汽車票,隻能乘坐公共汽車,灣區的快鐵、火車都不能用,所以他們拖著行李,轉來轉去,用了幾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4)

接到孩子們,帶他們去Costco買吃的,我的想法是他們肯定受不了天天吃中餐,那就讓他們自己去選食物,四個正當年的男孩兒,非Costco養不活啊。

我們首先買了兩個大pizza充當當天的晚餐,我象征性地吃了點兒,他們把剩下的都吃了。最高個兒的孩子說這pizza他自己就能吃掉一個。

其中一個孩子的英文比較好,他成了我跟他們四人交流的主要渠道,雖然也有說不通、全說擰了的時候。我們連猜帶朦地溝通著。

個子最高的男孩兒有一米九四,梳著滿頭的小辮子。翻譯生告訴我,是他媽媽幫他梳的。翻譯生自己的發型也很講究,上麵還有一個類似簽名的圖案,他說自己喜歡各種圖案。我暗想在他們那兒當理發師可真不容易啊。另一個身高六尺多的孩子對花生獼猴桃之類的食物過敏,我心裏很擔心他到底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看上去他的皮膚最好,光滑細膩,感覺食物過敏吃東西挑剔也有好處啊,不亂吃東西了,身體更健康。

幾天之後我意識到,他皮膚好或許跟飲食有關,更與他自己悉心照料自己有關。

(5)

吃完pizza,買完食品,天已經黑了。孩子們問我要走多久到家,我說四十分鍾。那個皮膚細膩的孩子問我,你確定是40 而不是14?

我家真的很遠,否則怎麽能一下子接收四個孩子來住一周。舊金山那麽貴的房子,誰有閑錢養著兩間空臥室啊。我給他們準備了兩間臥室,一間廁所。

孩子們問,我們四個人可以住一間臥室嗎?我回頭看他們,三個六尺多的漢子,另一個矮個兒也有一米六以上,怎麽能擠在一間臥室呢。我們普通人家的臥室沒那麽大啊。他們說不需要很大的臥室,我同意到家後酌情商議。

(6)

最高個兒的男孩兒問我家裏有沒有鋼琴,我說有。他問我彈琴嗎?我說我不彈,我兒子彈,不過兒子上大學去了,不在家。他問我他可以彈嗎?我說當然可以。然後他告訴我他在YouTube上學了一首曲子,要彈給我聽。他還問我學過法語嗎?我很慚愧地說最近試過一次,實在跟不上,就放棄了。

到家後他們拿出帶給我們的禮物,各種很小很可愛的東西,一塊印著法國點心的廚用毛巾,一盒媽媽做工的工廠生產的巧克力,一本法國食譜,一罐舅舅家鄉產的食鹽,兩本宣傳他們高中的圖片冊。兩本圖片冊一模一樣,兩個孩子都想到送圖片了。

要求彈琴的孩子彈了致愛力絲和貝多芬第五交響曲的開頭。他沒有老師,在網上模仿著學,也隻會一隻手彈,但旋律很美。不知他心裏多麽想彈琴,離開美國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們大家包餃子,他不參與,問我可不可以去彈琴,我說可以,然後他在那兒小心地看著鍵盤,想半天才開始彈,好像是先想好每個鍵的位置,然後一氣嗬成。後來他自己邊彈邊笑,像在遊戲中發現寶藏的孩子。

(7)

他們成功地把自己都擠進同一間臥室,三個大個子擠在兩張單人床拚在一起的大床上,小個子男孩兒從另一個屋抱來一個單人床墊放在地上,把行李箱挪到另一間臥室。就這樣親密無間地擠了一個星期。

他們離開後我反思了一下,他們不需要兩間臥室,但是需要兩間浴室。他們活得很講究,洗澡、梳頭、塗香水兒要花很長時間。第一個早晨,我沒想到他們比我女兒需要長得多的時間梳洗打扮,從家裏出發的時間比我預想的晚了半個小時。那天我們遲到了。孩子們不好意思,說以後他們每天早起半個小時。

吃飯,是一個慢慢嚼慢慢咽的過程。看著他們吃飯,我有一種時間凝固的感覺,相比起來,我女兒不是吃飯,而是吞咽。這大概是地區差,我們握著時間的手感不同。

但我回憶起他們跟我說的話時,覺得他們的家長未必不感到焦慮。最光鮮的男孩兒好幾次問我早上起來可以洗澡嗎?我說當然可以啊。然後他就去洗啊,花了好多時間,其他三個人就催他等他。他那麽小心地問我是否可以洗澡,一定是在其它地方被拒絕過,他媽媽一定被他精心打扮的過程弄得十分抓狂,所以早上洗澡對他來說是件奢侈的事。

(8)

因為是別人家的孩子,我心裏無壓力,總想著他們身上可愛的一麵。

他們知道我們住的小區有籃球場,就要求去打籃球。可是家離學校那麽遠,下班的時間又是堵車的方向,一回家,天就黑了。他們不甘心,那天稍微有點兒亮,就堅定地去了球場。去球場的路很短,但其中兩個孩子穿著拖鞋,把球鞋拿在手上,要到了球場才換上,估計是怕柏油路把鞋磨壞了?再看家裏,他們四個人,每人除了一雙拖鞋,至少還帶了三雙球鞋,過得真仔細。每天襪子和鞋的顏色的搭配,跟當天活動的搭配,都認真計劃過。某天翻譯生問我,你看我的這雙粉色的襪子好看嗎?還真的挺好看。

天都徹底黑了,他們還不想回家吃飯,湊著月光接著打球。他們熱愛籃球,知道NBA的各個球隊各個球星,球星中有自己追逐的對象。這趟旅行老師給安排了去看一場舊金山勇士隊的現場比賽。月光下我要求他們回家吃飯的時候,他們請求第二天早上三點起來來打籃球。我想了想,反正有時差,要不四點起來也行?

(9)

回家的路上我開始忐忑,我們這個小區,或者說整個灣區這幾年都在鬧各種不安全,小區請了保安公司時常開著車在小區裏轉悠。如果半夜三四點保安看見幾個有色人種的孩子在小區裏行走,肯定會警惕起來,說不定報警叫警察的事也會發生。回到家我跟他們說半夜出去打球我們不放心,如果一定要打,得叔叔陪著你們一起去。其實我覺得大人陪著也未必能安撫保安,說不定會以為亞裔小個兒被幾個人高馬大的有色人種的孩子綁架了呢?

幸好誰都沒有三四點就醒來,畢竟有時差更有疲勞,孩子們睡得很香。

(10)

想買幾件勇士隊的球衣送給他們做禮物,可最近球星紛紛受傷,球隊表現一般,除非專賣店,一般的商店把他們的球衣都藏起來了。還好我灣區還有所著名大學,是有籃球隊的,路過那所大學時就給他們買了大學籃球隊的球衣。

看了勇士隊的比賽回來,把球衣拿給他們試,萬一不合身還可以去換。居然都挺合身。第二天早上吃飯時他們穿著新買的球衣,有禮貌地謝謝我,說:球衣很漂亮。我心裏一愣,一般沒人用漂亮這個詞誇獎球衣,特別是十幾歲的男孩兒。

我問他們,你們知道Stanford這所大學嗎?是一所挺好的大學。他們愣愣地搖頭,說沒聽說過。

(11)

那天晚上接了他們之後我提議去看看斯坦福大學。我告訴他們以後可以來這兒上大學,一邊打球一邊上學。個子最高的孩子說,我太高了吧?他覺得大學錄取有身高限製?

大學教堂前的一排地磚用數字標注學校經曆的一年又一年,從1892年開始,到2017年,每年都有一塊自己的地磚寫著年份的最後兩個數字。翻譯生耐心地陪我用法語數這些數。上過幾堂成人學校的法語課,我隻學會了數到一百,中間還會突然卡殼。想想我陪女兒用中文數到一百的日子好像還沒走遠,感謝這幾個孩子的耐心和善良。

(12)

周末,他們要打幾場友誼賽。本來沒想全家人都去觀戰,後來覺得如果我們去看比賽他們會高興吧,就都去了。高個男孩兒跑到我跟前說:我今天為你們而打球。我感動得嘻嘻哈哈的。

比賽一開場,我家的小個子就生龍活虎無所不在,他進了第一個球,然後是大個子進了兩個球,一度場上進球的都是我家的孩子。女老師特意跑到我跟前問:是不是特自豪?

那天一大半的得分是我家的四個孩子投入的。我啥時候有過這等榮幸,何止是自豪啊,我都懷疑人生了。後悔沒多生幾個兒子,從前我低估了自己的能力。

(13)

他們回法國之後,女兒說高個兒男孩兒很遺憾沒有跟他們學校一個他喜歡的女孩兒聊天兒,那天比賽女孩兒沒來,他才把那天的投籃都獻給了我們。

小個子男孩兒一旦被教練從場上換下來就擠到看台上的幾個女生當中坐下,赤裸裸地表達好感。

妝容甚好的那孩子喜歡女兒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兒,去機場的路上他很傷心,讓女兒轉告漂亮女孩兒,他很喜歡她。

(14)

孩子們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感謝。回家後翻譯生用英語發了一個email報平安,在機場高個子笑眯眯的說謝謝,他的英語最為生硬而燦爛,小個子最沉默,他臨走前送給女兒一根手鏈,又去給他在法國的朋友買了另一根手鏈,最愛梳頭洗澡打扮自己的孩子從離開前的那個晚上開始叫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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