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購物中心

(2012-09-21 09:46:34) 下一個


娘生病,需要手術。碰巧她的醫生跟斯坦福醫學院有瓜葛,就把手術約在斯坦福醫學院的附屬醫院。

前幾年看一則新聞,說斯坦福大學那年又營收增加,主要是獲福於他們的醫學院附屬醫院,創收大戶,幫助他們的GDP大漲。

斯坦福醫學院附屬醫院距離斯坦福購物中心不遠。這段時間醫院在進行大規模建設,開車過去很不方便,當然要是走過去就更不方便。除了道路關停並轉造成的不方便之外,還有許多被這些不方便搞暈了的駕車人來回猶豫換道,讓交通狀況更加吃緊。

終於開到醫院的停車場時,我腦子裏的第一個閃念就是:這裏根本就是一個購物中心。跟從小了解的醫院不一樣,這裏聞不到消毒水的氣味。隻看到醫務人員和病患及家屬均勻而匆忙地分散在走廊、電梯裏。大廳裏有小樂隊現場表演古典音樂。

娘找到了登記手術的接待處,就被一位身高兩米、頭油鋥亮的帥哥接過去。辦了一係列手續,簽字畫押。然後就被一位護士助理帶去換衣服稱體重。護士助理把娘安頓在一個病床上,真正的護士來了。娘把剛才回答過帥哥和助理的問題又回答了一遍。

後來才知道,身為病人必須具備祥林嫂的素質。要把自己那點兒病、那點兒小隱私不厭其煩地向每個穿製服的人訴說,直到所有的人都認為你所表達的跟他們手上的表格完全一致,你才能走向下一個關口。估計電子遊戲設計師都曾在醫院任職,或者,至少都曾病重住院在這裏過過關。

護士一邊了解娘的前生今世,一邊寫寫畫畫,同時,還接受了白發老護士(或護士長)的監督指導。

他們一行人忙完,就把俺爹也叫進來,坐在娘的床前陪聊。本以為聊一會兒就送娘進手術室了,豈知一聊就是兩堂課的功夫。其間,護士和護士助理都挎著自己的女士包離開了病房。不知道她們是否屬於計件工作製,忙完了娘這“件”都如釋重負。

國際國內鄰國間的幾件大事兒俺們一家三口都聊過了,還沒人來通知下一步該幹什麽了。

俺和爹都已經餓得肚子咕咕叫了,才來了兩位俊男美女。

俊男是麻醉師,美女是麻醉實習生。他們講明來意,就讓實習生給娘的手上紮針,為麻醉點滴做準備。一根針顫抖著紮過去,娘疼得一哆嗦,用中文跟俺說:這斯坦福醫院紮針可真比我們自己醫院要疼啊。

醫生護士們,你們要苦練這“一針先”的技術啊,這可是醫院的門麵啊。

不過現在鼓勵實習醫生已經來不及了,俺還是趕緊勸慰娘吧:你不是還想捐贈器官什麽的嗎,相比之下,為醫學界培養一下後備力量,讓他們在你身上試試身手,也就是稍微疼一點兒,不算太大貢獻哈。

剛才提包出去的護士回來了,問娘:醫生在你身上簽字了嗎?

這個還沒聽說過,顯然還沒簽。護士解釋,做手術的部位要有醫生的親筆簽字,確保到時候不會開錯了部位。

這要是名醫,這簽字說不定還挺值錢,待會兒就切掉了也有點兒可惜哈。

醫生西裝革履地來了,問候、握手、簽字。都完成之後,麻醉師來加藥,一切就緒,該進手術室了。

俺跟娘說,這麽多人圍著你轉,真是過了一把老幹部的癮哈。

娘說,當年在中國的一次手術,是文革期間找被打擊到偏遠地區的著名外科醫生做的。當時連護士都沒有,注射麻藥也是醫生親自上陣。那次手術救了她一命。現在那位老醫生已經去世了。

什麽叫彈性工作啊,這醫療係統就是。可以赤腳醫生治百病,也可以前呼後擁創造就業機會。就看社會精英如何使勁兒了。

俺跟爹看著娘被推進手術室,轉身去吃飯。算著時間,大約三個小時之後,手術結束。不過上次爹在這裏做手術,說的是三個小時結束,實際上做了六個小時。醫生後來解釋說,是爹的狀況比較複雜,所以拖延了時間。俺後來看到,手術室裏一大排觀眾席,估計那天手術醫生給學生們上了示範課。

教學醫院,總會有些額外的環節。所以這次,俺也沒著急。結果俺回到醫院還沒停好車,就接到手術醫生的電話,手術順利結束,再恢複一個小時,娘就能清醒過來了。看來今天醫生的教學任務不重。

不過實際情況是,又過了兩小時,娘才出來。娘說在她蘇醒期間,兩個工作人員守候一旁,觀看儀器儀表的顯示。顯得自己老重要了。

進入住院部,娘被安排在一個靠窗戶的床位。推她進來的工作人員說,是個有風景的窗口。俺看到了一個天井的風景。

女兒放學的路上打電話過來,俺說姥姥已經做完手術了,你跟姥姥說話吧。女兒的中文隻能說:姥姥你好。然後問了一下是否疼,姥姥說現在傷口疼。女兒說,那做手術的時候覺得疼了嗎,比現在更疼嗎?姥姥說當時睡著了,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女兒說:哦,那就好,以前我怕手術,知道手術過程中沒感覺,那以後就不怕了。

俺順便表揚女兒:你自己放學了坐車回去,我們都為你感到驕傲!丫頭禮尚往來,回答說:我為姥姥感到驕傲。

估計她心裏沒少嘀咕姥姥的手術,平時她去打疫苗都緊張得發抖,動刀子更是她的噩夢。她為姥姥感到驕傲,也是真心實意的感歎。其實事先應該多跟她交流一下,俺們都疏忽了。

關了電話,娘說起70年代她在北京的另一次手術。那時候,其實也不是徹底打倒白專,那時候也在籌建一個腫瘤研究所。娘趕上了他們建所的好時光。但是,那次,娘遭受了重大折磨。這也是俺第一次聽說如此驚險的折磨。當年俺七歲,大人們也無心跟俺訴說這些痛苦。

那陣子,有人正在搞針灸麻醉的試驗。不知道為啥,就把娘列為試驗對象。娘居然也就答應了。手術開始,娘清醒得一塌糊塗,疼死了。要求換成麻藥。針灸師不舍得放棄啊,說不定還等著這次手術完了回家寫論文呢。針灸師隻拔掉了部分銀針,麻藥也相應地上了一小點兒。所以,娘繼續疼啊。疼得最後已經沒力氣提意見了,手術就在這劇烈的疼痛和清醒的恐懼中結束了。

等娘能開口說話的時候,娘問醫生,怎麽不給我多上麻藥啊,疼死了。醫生說,看著你能堅持,以為你感覺還行,就堅持做完了。

敢情真疼死了跟能忍受都化成同一類啊。針灸的江湖還真是渾濁。這些醫生得有多麽強大的心理素質,又得通讀多少武俠小說才能下得了這手啊。俺從此跟你們勢不兩立!

從前,我們理解醫院是治病救人的場所。那是一個用理想經營的社會。雖然有老幹部前呼後擁式的誇張治療法,也有針灸麻醉的江湖行為,人們的頭腦裏,醫院還是一個有精神的地方。

自從這次進了這家醫院,俺心裏就沒停止過消費的念想。這是一個用金錢經營的社會。所有這一切,都是一種消費。這是最奢華的購物中心,無論是誰在買單,都是一種購買。各種舒適方便,都含著一種精心設計的商品味道。這裏是貨幣流通的關鍵渠道。最佳的社會結構,便是人人把畢生勞作所獲最終通過這個渠道回流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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