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收了三五鬥

 

 

（1）

 

那天想到這個題目，特意找出葉聖陶寫於20世紀30年代的文章來讀。原文比我們上中學時的課文長了許多，也哀傷許多。本來想到這個名字是想開個玩笑，結果，自己也跟著哀傷起來。也算在這三五鬥的帳上好了。

 

（2）

 

辭職回家，就意味著沒有了收入。對家裏的影響還是巨大的。但是他爹的人生理想，就是要全家人都仰仗他而生活，所以我的舉動對家裏的精神建設的貢獻也是巨大的。

 

但事實上，他爹並沒有打算讓我們仰仗著他過一種比較體麵的生活，或者說，他完全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們跟著他會過一種什麽樣的生活。如果可能，我們集體搬入茅草房，或者流浪街頭，他都不會有些許的內疚。他相信自己有博大的心胸，包容任何人類有的生活狀態。如果我們的孩子跟墨西哥非法移民的孩子一同上最破舊的學校，他也不會以為然，因為那些孩子的父母是勤勞的勞動人民。他很尊重勞動者。

 

當然，我們的孩子沒有住進墨西哥非法移民的居住區，因為他們除了有個父親，也還有個母親。母親對世俗的世界遠比他爹有興趣。母親希望孩子住在比較好一點兒的環境裏，上比較好一點兒的學校，希望他們長大了不當勞動人民，過一種比較體麵的生活。

 

 

母親為了這點兒世俗的願望，自己沒少折騰。最嚴重的是，折騰的過程中剝奪了父親被全家人仰賴的機會。多年來，他跟隨著母親的折騰，也任勞任怨地幫著搬桌挪椅。他心中的夢想一直沒能實現。直到最近。

 

（3）

 

我回家後的頭一個月，日子過得還挺平順。但是不久，前老板就來信，說有一個小事兒，需要有人做一下，如果你孩子開學了，你能否來？價錢你自己要。

 

當時正好覺得平順的日子有點兒悶，看到有機會做點兒小事，立刻高興了。哪裏還有心思要價，趕緊回信說，我可以來，價錢你們定。

 

然後就拿到了一個開價和200小時的預算。

 

（4）

 

說實話，拿到這個工作，咱心裏還是賊高興的。不免流露出驕傲自滿的情緒。帶孩子們去買新學期的文化用品，順便顯擺說，媽媽陪你們出來一趟，相當於這麽多這麽的錢哦。孩子們聽罷，開始抱怨，那你為什麽不去工作，非得留在家裏？我說：現在你們知道自己多值錢了吧，都是為了你們。

 

後來，去幹了那點兒小事。別說200小時了，連20小時大概也用不著。所以，確實隻是多收了三五鬥。

 

（5）

 

他爹這段時間也剛剛換了工作。前老板也有點兒小事需要他做。老板沒有說他可以自己要價，但是說了，會給你工業界最好的價錢。他爹熱盼。

 

（6）

 

這個最好的價錢一直被保密著，直到他爹那天晚上下了班，開車去老公司交接事宜的時候，老板才亮出底牌。其實也不能說那個價錢有多差，但是確實不是工業界的最高價，別說工業界了，就是回家跟老婆比，也還差了一截。在家庭這個局部都不是峰值。他爹當時就受不了了。他從來沒覺得老婆比他更值錢。他的自尊心讓他不能接受這個價錢。

 

後來我跟女兒說爹不想接這個活兒，因為價錢不好。女兒想了一下，說：其實這價錢也差不多。但女兒永遠不會批評他爹，他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女兒順便說：主要差別是你工作的公司比較有錢，爸爸工作的公司比較窮。事實也是這樣，人除了能力，也還有命運。比方說我的命運，工作的地方比較有錢，嫁的老公就一般了，嗬嗬。

 

（7）

 

公司答應再協調一下。過了一段時間，公司說，這個事兒還得你來做，價錢上調了一些。可惜，他們不知道這人的老婆的市場價，也無法猜測這人的心裏底線。上調之後的價錢，仍然不及他老婆的價位。他爹還是不悅。幹脆跟公司說，我來幫你們把這事兒做了，錢就算了，咱們這麽多年的交情，談錢傷感情啊。

 

他果然去公司把事兒幹了。公司說，你看，我們沒法兒改變單位時間的價錢，但是我們可以多給你算幾個小時。。。他知道公司也有難處，不是他一個人在幹這種幫忙的工作，他們不想壞了規矩。但他爹自己，也有自己的規矩，也不想壞了自己的規矩。隻要賬單上寫著單位時間的價碼，無論算多少個小時，他心裏都解不開那個疙瘩。所以最後，他沒要報酬，空著手就回來了。

 

（8）

 

我聽說之後，哈哈大笑。以為不要錢，自己的勞動就priceless了？我多收了三五鬥，結果還惹了這麽大的麻煩。

 

（9）

 

當然，幹那事兒，他爹一共沒去多少小時。也談不上什麽損失。真正讓我覺得有損失的事兒，還在後麵。

 

丫頭一直覺得長大了當同聲翻譯是個很好的出路。連價錢都打聽了。如果能有這職業，一個月幹若幹天，其餘的日子在家相夫教子，也是女孩子可選的好職業。五年級的作文裏，她熱情地描述了自己的這個理想。老師同學都有所聞。

 

自打聽說娘的時間多值錢之後，她就開始猶豫了，長大了到底應該幹什麽？她突然發現，自己的理想職業，不如娘的職業值錢。不如娘，是不可想像的事兒。她跟她爹有著一致的思維。她第一開始懷疑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