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戰士？

 

 

出門休假一周，結果起早貪黑地看Isaacson寫的Steve Jobs. 書寫得長，加上咱看英文慢，整周的時間都搭進去了。

 

Isaacson的書，資料很詳盡，但是敘述起來重複的地方很多，給人一種好像忍不住又說一遍、不說他自己也怕忘了的感覺。三年前年去度假，也是這個季節，也是這個旅館，企圖看完他寫的本傑明富蘭克林，最終讀了一半兒，還是放棄了。

 

這次能堅持下來，多半是因為書的內容跟自己的生活有太多的關聯。

 

上大學那年，Macintosh剛剛誕生不久。從偏僻的角落去大城市上學，開學第一天，就被係裏的領導灌輸了矽穀、蘋果電腦之類的太空信息。

 

離開祖國之前，組裝並倒買倒賣過一些PC兼容機。但是心裏佩服的，還是蘋果電腦的代理商，他們昂貴的電腦在當時的中國根本沒什麽銷路，他們還在堅持。俺甚至於去人家那裏赤裸裸地拍馬屁，讚美人家代理商有品位。

 

來美國，一頭就撞進了矽穀，站在書店的書架前，結結巴巴看的第一本書，就是介紹Xerox的。很快就忘了那本書的大部分內容，能記住的，是說它在50年代成長的速度，遠遠高於後來的蘋果電腦。當然順便也看了幾個跟蘋果電腦有關的故事。

 

Isaacson的書，詳細敘述了Steve從中學到大學，到創辦蘋果電腦公司的過程。很多細節，觸手可及。他從大學退學回家，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Atari。我的第一份工作衍生出來的一份兒額外的工作，也是Atari。隻是，70年代的Atari，處在蒸蒸日上的階段，90年代的Atari，正在拉下帷幕。他們在掙紮。設計了一個新的芯片，想跟上時代。他們給寫遊戲的那幫瘋子辦了個學習班，學習他們的新芯片，順便把我這麽冷靜的編程師也給擴招到那個學習班裏。瘋子們披著長發，穿著奇裝異服。這些東西倒也容易接受，難接受的是，他們說話的時候渾身過電一般發抖，令我擔心他們隨時會躺倒暈厥過去。

 

後來的記憶，是他們的辦公樓裏，一片狼藉。空蕩的大廳，桌子上散亂地躺著一些紙張，那種蕭條和狼狽，讓我想起了革命電影裏國民黨逃往台灣時的情景。

 

我以一個微不足道的編程師的身份告訴他們，新的芯片無法完成他們想要完成的任務。他們很難過。然後，幾個難過的人，出去組建了一個新的公司。

 

他們已經富有了，但還年輕，不願意停止在矽穀的足跡。我被他們續了約，給新公司設計的芯片編程。第一次開會，我挺不懂事地說：嗯，這個芯片的結構讓我想起了Atari的那個芯片，有相通之處啊。他們嚇壞了，趕緊反問：不開玩笑，這可是新的設計。

 

一個人寫一篇好小說不難，難的是一直寫下去，還彼此沒有痕跡。設計芯片，繼承性就更強了。同一夥人，同一套思維方式，想徹底“新”得不著痕跡，何等艱難。我的莽撞，讓我自己別扭了好久。我不是來改變世界的，我是來適應世界的改變的。他們，是想適應得比我更快一些。

 

那時候，從這份工作得經曆中，我已經意識到，start up公司，絕大多數是無法成功的。天時地利人和，都湊齊，是個巨困難的事兒。這種景象，令我對自己的前景期望甚低。我的期望，僅僅是，自己做的東西，能夠放在貨架上出售。十幾年後才明白，這點兒願望，擺個茶葉雞蛋的地攤兒，即可迅速實現。我卻繞道走了一大圈。

 

我果真找到一個天時地利人和都湊齊了的start up. 就是Steve所說的，A Player聚集一堂的地方。然後，開始了那種文學家所說的每周90小時的工作。其實一般來說，堅持不了90小時的工作，一周，一共才168小時，吃喝拉撒，怎麽也得用掉一些時間，剩下的，也難免堵車生氣大腦斷片兒什麽的。但是那種氣氛，確實讓人覺得工作了無窮多個小時。半夜起來上廁所，腦子裏啪的一閃念，想到一個什麽東西，趕緊到計算機上去搗鼓一下。夢裏全是數字、邏輯和顛倒黑白的程序。終於有一天，大腦累得發疼，甚至請中醫給針灸了一下。其實，那針灸，真的不管用。如果是沒心沒肺的頭疼，針灸可能還行。那種明明知道自己把自己往絕處逼而造成的頭疼，中醫是醫治不了的。那是一種蓄意而為的傷害，或者說刺激，或者說追求。

 

我沒有嚐試過Steve認為對人生有重大影響的LSD。但我不認為，那東西真的對他產生了那麽大的影響。就算給我幾十磅，讓我浸泡其中，我對生活的感受大概不會有重大變化。對人產生重大影響的，是周圍的文化，是大環境的精神追求。

 

Steve身上，有一種我們所說的共產主義戰士的氣質。他要挑戰這個世界對他的壓迫，或者說約束。他要與更多的人分享自己的才華和生命。他年輕時代的經曆，讓他拉大了生活的格局。即便富有，即便才華超群，他寧願讓這種才華和富有施展在更廣闊的舞台上。他寧願把玻璃城堡建給來他店裏購物的公眾，而不是自己的家中。他象村裏最好客的那個主婦，總是從自己的院子裏拿出最甜的瓜果給客人。當然，他需要回報。他需要客人的讚美，他甚至於在客人讚美之前先自我讚美一下，象是給客人一個啟發。

 

然後，他成了盛譽之下最勇敢的戰士，更加掏心掏肺地對待這個世界。直到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