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形成

年輕的時候不怎麽想這種問題。養孩子養得不滿意了，就開始琢磨這種帶有根源性的問題了。

孩子剛上小學的時候，寫過一點兒老公家的事兒。那時候挺願意諷刺黑五類的。因為最初來美國的大陸同胞，黑五類占的比例很高，紅五類基本上不在這支隊伍裏。俺碰上一位比較紅的，就嫁了。

那時候黑五類的一個突出表現是數落自己在中國遭受的天災人禍。紅五類基本上沒有這方麵的控訴。比方說俺公婆，生在鄉下，如果不是解放了，城裏擴建學校，他們讀完小學，也就回家務農了。因為解放了，城裏有了更多的初中，他們才被擴招進中學，改變了人生的道路。對他們來說，城裏中學擴招估計跟77級的恢複高考有一比。

後來他們就進城讀了好多年書，甚至教起書來。

對這家人來說，這是個很偶然的事件。因為隻有一代人，偶然碰上了一個時代，形成了變化。他們的職業狀況不是世家傳下來的。要想形成世家傳下去，得有那個心，使那個勁兒。

從俺的觀察來看，他們顯然沒有那份心思。從他們的孩子成長來看，他們更象是村裏一戶普通人家的孩子，快樂而安心地生活著。從這個角度講，他們更象是一個快樂世家。這種家庭在風浪中能夠保全普通的生活；在普通的環境中，一代代下去就慢慢淪為長工。

長工，便是老公的爺爺的職業。奶奶的父親欠了爺爺的父親一點兒錢或者物，就把女兒嫁給了債主的兒子。那時候他們都是teenager。

做長工的爺爺應該還是有些聰明，地種得不錯，自己的八個孩子也都是自己親手接生的。放到現在北大畢業生身上可以寫成傳奇，那時候，也就是原生態的表現形式之一。

爺爺的一生是被奶奶嘮叨的一生。因為他太老實。奶奶好像很能幹潑辣，身邊卻得拴著老實巴交的爺爺一起拉扯生活。後來爺爺便不說話了。到現在連孩子們的爺爺都不怎麽記得自己父親說話的樣子。有時候俺想著這點就害怕。婆婆說俺一發脾氣老公就不說話了，俺就怕有一天老公隨了自己爺爺的樣子。

其實他還真是隨了爺爺，世家也通過基因往下傳。說不定基因還是主要因素。

光是老公隨了爺爺，俺還不太擔心。但是俺發現兒子也隨了老公的時候，心裏就零亂了。

兒子有點兒聰明，估計也能種地，將來急了也能摸索著接生。當然俺沒給他創造幹那些事兒的條件。俺給創造的條件是上學，讀書，希望他將來能像自己的爺爺，教教書什麽的。

他書讀得還可以，也是個老實孩子，不惹事不生非。可是除了快樂對世界一無所求的樣子，還是令人擔心。因為這世界熱鬧到了人人都要有所求尚不能得的地步，無所求的人或許淪為長工的機會都沒有了。

昨天晚上收到學校輔導員的email，邀請家長去參加一個學校內部的發獎活動，說是全體初中的孩子分別參加了一些全國統一考試，比方說西班牙語、拉丁語、德語和數學的水平測驗，對成績較好的同學要予以正式鼓勵。因為兒子讀書還不錯，估計他總會被獎勵一下吧。隨口問兒子，你參加過哪些測試？兒子答非所問地說：“哦，想起來了，我五月十幾號的時候應該去斯坦福大學參加一個發獎活動，結果沒去。”“啊，你取得了什麽成績，怎麽沒去呢？”“我忘了。成績也不是那麽好就是了。”

俺就很難想象他會把這樣一件事忘了。換了俺，可能會因為忙，因為路遠，因為耍酷而不去，但不會忘了。忘了自己的高考成績都是生了老二之後的事兒。

一個人總得跟這個世界有某種聯係，如果對所有的聯係都這麽滿不在乎，沒點兒世家的影響，還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