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別的網站看到這個介紹,稍微看了一下,感覺不錯,很不錯。作者的叔叔寫的序要遜色許多,可以跳過去不看。查找了一下,圖書館裏有英文版的書。估計大孩子們會喜歡。
《偶 然生為亞裔人》一書的作者劉柏川是我的侄兒,他是我二哥劉兆華的兒子。柏川一九六八年出生於紐約,自耶魯大學畢業後,擔任美國重量級參議員伯恩 (David Boren )的助理。同時,因撰寫一係列的時論文章成為當時X世代的重要代言人。不久他受邀進入白宮,擔任柯林頓總統的演講撰稿人。一九九四年柯林頓總統著名的「盟 軍諾曼第登陸五十週年紀念」講詞就是出於柏川之手筆,當時他才二十六歲。
兩年多前,柏川離開白宮到哈佛大學法學院進修,修完後本來要應聘到華盛頓州在華裔州長駱家輝的州政府任職,在就任前,柯林頓總統再次邀請柏川到白宮擔任「內政委員會」的副主委,同時也是總統的內政副顧問,可能是當前華裔人士中最接近白宮政策核心的人。
我的四個哥哥和一個弟弟都曾長期在美國工作,他們的子女當然都是「偶然生為亞裔人」。但柏川與我其他幾位侄兒侄女都不一樣,他一心力求「同化」——不隻 在「族群」麵,也在「階級」麵的同化,他一步步要真正打入美國的主流,表麵上少年得誌,已經進入決策核心,但是他一路走來的奮鬥過程及心路歷程,仍然充滿 辛酸。透過優美而有力的文筆,他在本書中做了極坦鍘?O有深度和震撼力的陳述。
本書共七章,全書行文時而感性,時而理性,看似七個不同性質的題材,而巧妙貫穿其間的,就是柏川追求同化的動人歷程。首章是「父親之歌」,記述兆華與柏 川的父子之情及成長中點滴在心頭的往事,是全書最感人的嘔心之作,讀來一次又一次地勾起我對英年早逝的二哥的追思及懷念。 即使在這一篇充滿感情的文字中,作者仍然在字裡行間處處觸及「同化」這個主題。其實柏川的經歷代表了他們父子兩代追求「同化」的努力,隻是第一代的移民在 赤手空拳的奮鬥中不暇計算得失,而柏川卻恨不得把自己生命的第一個四分之一當作他父親生命的第五個四分之一;失去的是父親身上豐厚的中國文化,得到的是充 滿疑慮的認同。
生長在郊區的ABC,講英語長大,床頭放著紀念父親的文集,卻隻能對著冊中的舊照片猜中文文字寫些什麼。柏川在他父母刻意塑造的環境中,無種族意識地成 長,天真地以為美國是「無膚色國度」;年紀稍長,小柏川開始以智慧、奮鬥及一份善良而超過他年齡的成熟,來應對周遭不可避免的種族差異;在耶魯大學時,他 第一次為「亞裔人意識」所震撼,開始嚴肅地進入這個新意識的內涵,然而當他深入了解後,他又體認到這種意識其實沒有必要。正因為這一路走來的一波三折,使 柏川筆下的「同化」過程顯得格外動人心弦。
儘管柏川努力追求同化,我們可以從文中看出,他對未能從父親處繼承到更多的文化遺產深感遺憾——雖然他不隻一次強調同化融合以後就是新的文化遺產。其實 某些中華文化的特質仍然在不知不覺間流入柏川的血液中。他和獨居在中國城的外婆間的親情寫得特別動人:當父母帶著幼年的柏川及小妹在唐人街突然和外婆不期 而遇時,那一幕尷尬而傷感的情景,我讀來竟有些驚心動魄的悸動,柏川的文字造詣至此展露無疑。
書中深刻地討論了廣義的亞裔人、廣義的猶太人,當然接著討論廣義的美國人、廣義的白人。作者比較了「正宗白人」對猶太人的敵視和對華人「黃禍」的恐懼; 現實的美國社會中,不少猶太人固然仍力持保存猶太人意識,而實際上猶太人已從「少數民族」中畢業,完成了同化。亞裔人的優異表現宛如當年猶太人,未來的趨 勢是否將透過同化而成為廣義的白人?也許異族通婚的效應將加速此一過程。所以當一個偶然的亞裔男孩和一個已認同了的猶太女孩結縭時,柏川和凱若共同宣示了 同化的血誓。
他們要的不是變為白人,他們要的是真正的融合。亞裔人也許不會變成白人,但下世紀的美國人也不再是白人。
(本文作者為行政院副院長)
書摘 (翻譯: 尹萍)
第一章 父親之歌
1
在我的床邊,有一本小小的平裝本書,現在恐怕積了點灰塵了。出版四、五年以來,我一直把它放在那裡,變成我的公寓裡視而不見的一樣東西。書上壓著一本小 冊子:《詩篇第二十三之心靈治療》(The Healing Of Mind and Soul in the Twenty-third Psalm),是世交萬牧師送給我的。書下麵則是一本「新國際版」聖經讀本,也是萬牧師送的,再來是一本杜佛版《詩篇》。
我並不是宗教信仰很虔盞娜耍桓?‘數卣f,我沒有被教養成篤信宗教的人。我從不屬於哪個教會,從未熟讀聖經章句。但這麼多年下來,我多次認真閱讀這小冊子、聖經及那些詩篇,在其諷喻與象徵中找到一些天恩也許不足,卻高於慰藉的東西。
所以,我會在這堆慰藉書籍之中放進這本平裝本書,也就不足為奇了。這書不同於我的其他書,封麵以父親的毛筆手稿為淡色背景,襯著他的彩色照片。照片大約 是一九六○年代拍的,父親的頭向左偏,略咧嘴欣然笑著。雖然戴著寬邊眼鏡,他的眼睛卻似乎清楚看到什麼。好像他就要開口說話,說些深思的話,或玩笑話。一 綹黑髮,濕草似地落下來,懸在額際。他的皮膚仍然光滑豐滿,說明拍照片前幾年他還相當年輕。但他的神情——知情解意、仁厚、自覺的神情——告訴我他已經是 我熟知的「爸爸」。我把這本書放在床邊,為的就是這張照片。有它在,父親便在我身邊,看著我睡覺。
這書是父親於一九九一年去世時,他的幾位童年舊交編纂而成的。據我所知,中國人並不經常為逝去的好友出版紀念集。我相信這隻是顯現他們的論從顏x。這書 一方麵是追悼文集,收有報紙上的一篇訃聞、我的頌詞、母親的悼文;但全書一百九十八頁,絕大部分是藉眾人之筆,重建一群男孩在戰後台灣的青春記憶。
書中有幾篇文章是父親與他的兄弟、朋友寫他們的高中生活,寫某位特別受到敬愛的老師,寫露營、釣魚,寫大人都不在時的胡作非為。也有照片,其中好幾張, 爸和他的朋友穿著學校製服,侉侉的像軍服式樣。有一張我記得很清楚:八、九個人說說笑笑,沿著一條泥巴路走來,父親在這群快樂小夥子的最末,一頂卡其帽顯 得太大,手臂快活地揚起,一腳正舉步到一半,嘴裡唱著歌。臉是父親的臉,但那姿勢如此無憂無慮,我簡直認不出。剛拿到這本書時,我注視照片良久。
由於這些照片,我經常拿起這書來看,想找出以前未察覺的意義。固然因為照片拍得好,柔和的黑白影像純真而不造作;但坦白說,也由於我看不懂書裡的文字。 書裡所有的文字幾乎都是中文的,我以前中文讀寫都還可以,但久久不用,已經荒疏了。當然我知道中文是由上到下、由右至左,翻頁的方向也與英文書剛好相反, 內容卻是大字不識幾個,看了徒增煩惱羞愧。我知道書的內容,隻因母親告訴過我,而且還說了好幾次,我才記得。
有一、兩次,我拿出袖珍漢英字典,下定決心至少要讀懂父親寫的文章。非常痛苦,從來沒有太多進展。每個中文字,我都得判斷其部首,計算其筆畫,查部首 表、比對字形,辨別羅馬拚音,再細究其意義。等我查出一個字,已經忘記上一個字的意思了。字義已很難判定,內容就更無從捉摸。
有時候我想,父親的一生也是如此難描難繪。一方麵,父親和我的家人都可以歸納為「華裔美國人」大故事裡的一部分;但另一方麵,很容易看出這大故事模糊如 謎。翻閱紀念集,呆視意義不明的文字,我醒悟到我對爸爸來美以前的日子、我出生以前的日子幾乎毫無所知。我體會到明瞭別人的人生多難、身分的傳承有多曖昧 不清。我開始看出我並不了解自己。
劉兆華一九五五年來美國時,才十八歲,是個中國人。三十六年後他去世時,我敢說他已不盡然是個中國人。至於他的兒子,恐怕隻有華人之名而無其實。但是說 到底,這些有什麼意義?華人不華人,是怎麼判定?依其使用的語言文字?依其行為方式?依其所知所學?華人的特質,又是怎麼代代傳承?部分的答案,我知道, 藏在這本我看不懂的書裡。另一部分的答案,我猜是在我必須動手寫的書裡。
2
如果我能以繪畫方式呈現心目中父親年輕時的模樣,一定是一幅後印象派的畫,像塞尚晚期的作品,而不像寫實派那樣精密嚴謹。也許更像一幅未完成的塞尚作 品:一塊一塊的色彩,不明顯的形狀,然後突兀地夾雜大片留白的帆布。父親來美以前的生活我僅從他寫的信裡、母親的二手回憶裡,以及家庭傳說裡,略知一二。 雖並不零星,卻也絕不完整。比較像景物,象徵意義的影像,大致可以按時間先後排列,但不足以述說故事。
我所知父親的根柢如下:他是六兄弟中的老二,一九三六年出生於南京。他的父親是飛行員,後來當了將軍,名字叫劉國摺9曹姳平鼤r,他隨家人趁夜逃到台 灣。小時候他在家屋頂上置火B鴿,過了些時候把牠們全放走了。幼時他長期臥病,趁機熟讀中國文學經典。當時所服的藥,多年以後發現對他的腎造成損害。十二 或十三歲時,他父親的司機教他開吉普車,廚子教他怎麼包餃子。他在學校功課很好,調皮搗蛋但是好學生帶頭玩鬧式的小惡作劇。高中畢業後他離家、出國。
我猜大多數移民第二代都忘記問父母,他們為何移民。但別人是否也像我,對於父母所提到的少量往事隻聽不問?還是我自己太無好奇心?舉例說,我一直到申請 大學時,要填寫「父親出生地」,才知道父親是在南京出生。他身為將軍之子,我不知他是否覺得理應從軍。我不知道他為何放那些鴿子走。他告訴母親他受孔孟影 響,但我不知道是怎樣的影響。我不知道他是否怪怨當年吃的那些劣藥,不知道他學會開車之後是否就開起車來。
我不知道當他束裝橫渡太平洋時,懷抱著怎樣的雄心壯誌;當他在美國煮第一餐時,有沒有想家。
我所知道的,爸爸在大陸與台灣的年月,像一盒紀念品,雖是紀念品,卻不屬於我。它勾起一種氣氛、彰顯某種意義,但篩揀其間,我不能確定它們述說的故事是 否隻出於我一廂情願的想像。如果我是小說家,可以把這些景象百般編排,以戰時中國為背景,告訴你一個象徵性的故事,當成爸爸的童年。現在我雖隻是寫散文, 也可以賦予這些景象一些意義,把我自己的思緒混雜在父親的故事裡。這是海森堡記憶法則(Heisenberg principle of remembrance):檢視記憶,會改變記憶的意義。
我們不知不覺間會把別人的過去照自己的意思打造,這一點在個人的層次上很容易理解——尤其當這個人是為人子者,感情用事地追慕他的父親時。至於集體的層 次則不那麼明顯。國家、種族、散居的猶太人,都是擁有集體記憶的團體,團體愈大,記憶的動機愈封閉。自認是一個「民族」的人,會把歷史情節熔鑄成傳說,變 成美的記憶,像霧似地蒸發進種族的知覺裡去。過了一段時間以後,重要的便不是共同的經驗,而是共同的記憶。
想想「海外華人」這個神話似的說法。理念很簡單:有一個國家叫中國,裡麵住的是中國人;再來是世界其他地方,多多少少也都住有中國人。這裡的民族優越感很清楚,毫不掩飾地自豪:「中國人會離開中國,但中國永遠不會離開中國人。」
究竟是什麼,凝聚海外幾百萬華人的心?是他們的華人本質。華人本質又是什麼?就是凝聚所有華人的東西。多少會議、多少學者專著,都討論這個問題,結論大 致相同。姑且承認有這麼一個東西,以豐富的文化與歷史方式存在著,政治學者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會稱之為「核心中國文明」。這文明卻不是華裔之人骨子裡本來就有的;它需要傳承,否則便斷失。而海外華人會不會傳承到這文明,終究 要看他們的意願,而非家係血統。華人本質並不是一種神祕的、更正統的生活方式,而隻是行止要不要像中國人的一個決定。
這話當然會引起更多問題。我的父親在他生命的前十八年雖然是徹頭徹尾的中國人,並且至死言行舉止都像個中國人,卻沒有什麼價值觀或行為可以孤立出來判定 其為「中國式的」。對,他的家族觀念濃厚,他重視教育,他尊敬長上;他律己甚嚴而致力學問;他個性溫和而不叛逆;他欣賞中國繪畫,醉心中國詩詞;他愛讀、 愛寫中文,愛吃中國菜。
這也許聽起來像是歸納式推理,把「舉止像華人」這喚y概念反過來推論,而認定某個人是華人。這樣倒推式的論辯法有一個問題,像是透過有色眼鏡,看出去的 景物變成無色,把「個性溫和」這一特質說成是華人特有。另一點是,凡與結論不符的證據,都被過濾掉了:畢竟父親的特質還有很多,並不符合一般人對「華人特 質」的固定看法。如果把他放在褪色的中國背景上,則我對那樣的他認識不深,難以辨明。但放在他所處的另一個社會裡時,他的特質便清晰多了:這就是美國社 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