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考試製度的痛苦回憶

不是關於我自己，是關於我弟弟的。

我從姥姥家回到父母身邊的時候，我弟弟開始上小學。那時候他還能拿回雙百什麽的，其實我上一年級的時候就沒拿過雙百，姥姥也沒說過我，隻要我聽話，上課遵守紀律，就可以了。

弟弟拿雙百回來，父母就會誇他。他也就知道了，那是好事。那時候剛好開始恢複重點中學招生製度，我們是第一批。考試成績尚可，家裏議論的中心就轉移到我身上。父母沒有太注意弟弟的學習情況。

到了他上四年級的時候，一次考試回來，趁父母不在，他在我麵前哭了。因為手裏的卷子不及格。

我也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批評他或者安慰他。後來這事兒還是交給我父母處理。估計也處理得不好。總之，他們沒有發現兒子學習上的真正問題。

他上五年級的時候，不知怎麽就弄出個特別補習班。都是有點兒關係的人，把孩子送到這個特別補習班。補習班的老師，是我父母的學生。弟弟也就順利加入其中。

這個補習班的風格，是法西斯風格。每天從早到晚，強壓之下搞題海戰術。老師是以大喊大叫大打出手為教育方式。這位老師很彪悍，但是更彪悍的是她的經曆，她丈夫家庭暴力極為嚴重，遠近聞名。不知道她在這種暴力的虐待是中如何調整心態出來當老師的。反正我聽說過的例子，就是學生做不對題的時候，她會拿筆在學生臉上畫圈兒，以示羞辱。那時候還沒有那麽開放，沒有face painting這種娛樂。 在臉上畫圈兒是嚴重羞辱。

父母有時候談起來弟弟所在的學習班，隻會用一句話總結，說，嚴格好，嚴格好。

父母自己是師範學校畢業的。他們怒氣衝衝教育孩子的時候，會毫不含糊地說：我是學師範的，學過心理學，知道你想什麽。估計心理學家都沒這勇氣，都得試探著、摸索著想問題。
在一個盲目的環境裏，他們盲目地行使著自己的職責。就如那個受了家暴的老師會在教書的過程中泄漏暴力一樣，盲目地活著的父母，把盲目參雜在他們養育子女的過程中。

他們徹底不了解自己的孩子，無論是讀書尚可的女兒還是讀書很差的兒子。他們的總結是兒子不夠聰明，從父母身上遺傳的全是缺點，那是個沒有上進心的孩子。等等。

一年的掙紮之後，弟弟以高於分數線一分的成績，考入重點初中。父母覺得這一年送他去特別培訓班物超所值。他們繼續忽視兒子的真實狀況，繼續像所有沒有文化而且沒有責任心的父母一樣聽天由命之餘，用街麵上流行的術語定義兒子的狀況。

事實上，弟弟對學習的絲毫興趣，對學校的絲毫好感，在那一年的集中營訓練中，徹底磨損。他無法坐下來學習，無法聽老師講課，無法理解任何學校裏的課程。所有的東西，對他來說都是天書。

三年後，他不僅沒能考上高中，大概連初中畢業證書都得不到。後來，他活得很辛苦。

後來我想，以他的情況，遇到好老師、好父母，他或許也無法在高考中大獲全勝，上個好大學。但是如果遇到好老師，好父母，他不一應該上不了大學。他是一個心智正常，善良理性的孩子。他沒有碰到合格的養育者，無論是老師還是家長，都沒有去讀懂他。老師沒讀懂，不能強求。父母沒讀懂，讓我終生不能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