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活累了我們去公園
夏天去黃石公園是孩子們在聖誕節時計劃的。給了他們時間範圍和財務預算,他們把行程定下來,為了平衡開支,盡量減少旅館住宿,他們設計了好多天野營路線。當時計劃奢侈,要用兩個星期,開車走幾個州。後來發現不可能走那麽久,改成一星期,加飛行、住旅館。
但行前還是發生了很多預料之中的忙亂,搬家、學期結束、各種匯報演出。忙亂中,忘了帶GPS,忘了是否曾經訂旅館,忘了租車。大腦內存溢出,敗給現代化生活。
或許正是人群中普遍逃避現代化的心理,黃石公園已經成了希望親近、感受自然者朝聖的殿堂,總是熙熙攘攘,處處人滿為患。還沒進大門,四周旅館已經亮起了客滿的招牌,人心惶惶。
2.住下來
上一次來,95年,沒有孩子,帶著帳篷,四處找不到一塊可以露營的空地。曾經開車在公園內外轉到半夜,連野生動物都休息了。這次來,帶著孩子,四處找,找到了湖邊的一小間客房。
第一晚半夜醒來,嚇自己一跳,腦子裏一鍋粥,還沒有從日常瑣事中逃出來,理不清回家後如何安排接送孩子們的活動。
清晨坐在湖邊,看水色的變化,嘴裏嘮叨公司的變遷和對前景的疑慮。
回房間時,女兒正在開門往外走,噘嘴不滿父母趁天黑偷跑出去。她老早醒來,發現爸爸媽媽不在,推醒哥哥,報告了壞消息,哥哥嗯一聲,又睡去。妹妹忐忑不安一個多小時,天終於亮了,決定自己去找或許走失了的父母。
3.熱身活動
駕駛一隻電動船,湖麵上幾乎看不到其他船隻,孩子們輪流掌舵,肆意縱橫。或許是他們學習開車的第一步。這裏的雲很漂亮,從土豆鄉過來的路上,一直欣賞著半空中的雲,立體的、嬉戲的、互相投下身影的雲朵久違了,我成長的地方叫雲中,也盛產這樣的雲。湖麵寬廣,可以看到頭頂的雲跟遠處的雲不相容,遠處在下雨,頭頂有蔭涼。
雨像花露水一樣一飄而過,成了空氣的一部分。呼吸著雨氣,步行去看瀑布,無人同行。約好了,走到終點,爸爸開車接我們,一路上卻看到幾處關閉道路的牌子,不知道腳下的路是否能堅持到另一頭的停車場。
上次來是八月盛夏,也是這條路,黃塵滾滾,趕集一般,摩肩接踵,除了那張黃石瀑布的照片,其餘的記憶過於世俗。這次地上是濕的,林中步行的人少,卻也有些心悸,不知是否會撞見熊或狼。
去樹林深處觀看,猛聽見兒子呼daddy,頓感溫暖。回頭看,女兒也飛奔過去,爸爸從路的另一頭過來迎我們。一次短暫的失散重逢。喜悅。若是平日裏常常走失又重逢,大概孩子們會聽話很多,大人也會少很多瑣碎的計較。
4.老忠誠
“老忠誠”噴泉使得民主後的國家公園管理部門把周圍的空地都開發成了停車場,實踐了人大會堂改萬人食堂的設想。上次來的記憶是下雨和走也走不到頭的停車場。這次來,正好一次噴發結束,車隊嘩嘩往外流,堪比噴泉的氣勢磅礴。
下著雨,圍觀噴泉的人退到旅館裏。旅館的大廳高大質樸,原木結構,幾扇巨大的窗戶正對著噴泉。老忠誠的周圍,是觀眾休息的固定長板凳,很長很長,有彎曲的弧度,配合圍觀的需要。再往遠處,是更多的溫泉、噴泉。
很奇怪唯有旅館的方向,沒有顧忌地熱資源的潛在活動而修建了幾幢大房子。不知地熱是不是被人頻繁的活動給逼走了。
野生動物們已經很難跟遊人抗衡,施展野性。但凡有一隻熊的蹤跡,遊人們便迅速地擁上去,熱情地圍觀、品評、指手畫腳,相當沒有禮儀,全然不及傲首佇立的羚羊和穩如泰山的犛牛鎮靜、漂泊。大概越是自己做不到的,越希望觀賞做得到的。
等待一個多小時之後,老忠誠貯備的能量足夠再次爆發,為此雨也停了。這大概是天黑之前的最後一次噴發,遊人幾許。
一個男孩兒拿著自己的蘋果計算機,把鏡頭衝著噴泉的方向開始錄像。他自己對著計算機解釋這段錄像的內容和目的,他是為自己五年級的同學現場錄製噴泉噴發的過程。他也熱情地跟我聊天兒,問我是否第一次來。他說他父母多年以前也來過一次,但是這次是為了他而來,他一直想來黃石公園。男孩兒說話很慢,但是很努力地要說清楚,估計是受過一些語言方麵的治療。讓我對來自紐約的男孩兒有不少好感。
老忠誠周圍的其他地熱資源更有特色一些,上次來匆忙路過,沒有仔細觀賞,這次慢慢走過去,一一觀察,各具性格,聲音、顏色、溫度,倒是姹紫嫣紅。傍晚霞光下,遊人稀少時,正是融入其中的好機會。這是個很值得住下來的景點,若能徜徉幾天,走過天雨天晴會更好。
5.民主的資源
民主,嘿嘿,旅行的途中,我居然想到了民主。日有所思,遊有所想。
民主的作用,是否可以看成一個信息處理係統的工作方式。在某種情況下,一個係統是需要這種方式工作的,另一些情況下,需要的則是另一種方式。旅行中的感受,民主需要的資源很多,資源缺乏的情況下,民主的方式很難運行。
在黃石公園尋找騎馬的機會不是很容易。一會兒是天雨路滑,停止運營,一會兒是遊人眾多,要提前預定。隨意仙遊到一處,隻剩下兩個位子。兩個孩子都認為騎馬是不可或缺的項目,好吧,那就讓他們去騎。但是他們年齡不足開車拿駕照,便不可以沒有大人陪同。
這裏沒有青出於藍勝於藍的說法,別管爹媽多窩囊,上了馬多麽哆嗦,孩子的活動大人都得陪著,說是為了安全起見(弄不清楚誰比誰安全),實則是多賣一張票,哪有人情冷暖,隻有股價高低。
這下可好,兩個孩子,至少得有一個大人陪著才能去。兒子去年去過一個住宿夏令營,活動種類繁多,包括騎馬,如果願意,可以天天騎,一天數次,都有保障。據說,他四個星期裏隻選擇騎了一次,並不十分熱衷。可是現在,跟妹妹之間,若是退讓一步,則會出現民主體製下的敵情:不公平。
公平的概念,在孩子來看,不容置疑。人生來平等,在生來的大腦裏也是編程初始化過的。成長的過程,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向不公平妥協的過程,懂事是能夠接受不公平的代名詞之一。
孩子們還沒有達到懂事的程度,至少父母眼裏沒有到達能處理眼前簡單資源短缺造成的不公平的程度。現在隻有兩匹馬,一個孩子退出,另一個孩子便可以跟家長去享受一趟騎馬的快樂。
讓他們自己協商,沒人妥協,都把眼睛睜得很大,互相用眼神表達自己的堅持。
父母隻好出麵采取專製的裁決。可以把機會判給哥哥,妹妹還小,可能比較危險;也可以判給妹妹,哥哥今年還會去夏令營,有很多機會。但是兩種裁決都明顯不公平。不過專製之下,也可能出現某種公平,比方說,全體放棄,誰都得不到。這一次,我們采納了負邏輯的公平。
6.遭遇犛牛
出遊前,我心裏想去的地方並不是黃石公園,而是黃石公園南麵的Grand Teton。相比之下,黃石是曆史上第一個國家公園,是先鋒、典範,天下第一,名震寰球。孩子們可沒聽說過Grand Teton,他們一開口就是黃石,如同一說去巴黎,就隻知道看埃菲爾鐵塔。
上次從南麵來,先到達Grand Teton,流連了三四天,等到黃石公園的時候,已是心有所屬,沒了親近黃石的耐心。這次先去黃石,確實感受到很多上次錯過的體驗,多少有些誤解黃石這麽多年的內疚感。不過從黃石出來進入Grand Teton的第一站,內疚就蕩然無存了。
這裏環境安靜,沒有那麽喧鬧。停下來找騎馬的地方,便發現隻有我帶著兩個孩子來騎馬。跟著導遊的馬往林子深處走,走著走著,濕潤的草地在眼前鋪開,樹木、白雲、草場,如幻燈畫一般從身邊拉過。心情便安靜下來,融入草木之中。
大約走到一半的時候,路線偏離草場,往樹林中去。導遊的馬突然不願意走了,使勁兒往路外偏,導遊拉韁繩,試圖把他拉回正道,卻拗不過他。導遊說,他被路旁的大犛牛嚇著了。
一頭大犛牛懶散地半躺在草地裏曬太陽,背對著我們的小路。過去的幾天裏,我們看到太多的犛牛,笨重、懶散地吃草,全然不把遊人放在眼裏,我們也習慣了跟他們共存,一點兒不覺得有什麽危險。而導遊騎的那匹10歲壯馬,卻警惕極高,以動物對動物的理解,感受到這個龐然大物的威脅。過後才知道,犛牛看似笨重而緩慢,實際上也可以奔跑得很快。
女兒騎的30歲老馬,開始掉頭跑,動作有點兒急切。我看到女兒眼中的驚恐,也無能為力。我的這匹接近20歲壯馬,也感覺到了危險,一泡急尿之後,要背犛牛而去。一時間,四匹馬紛紛自找出路,顯得精神抖擻。
好在各位騎手很快也適應了馬的新動向,我問導遊是否原路退回,她說隻好如此,不想出什麽差錯。
一番驚嚇後,一旦踏上背離犛牛的路,馬兒們又都鎮靜下來,無奈地慢慢列隊前行。到了馬場,小導遊內疚道,她想去問一下頭兒,是否允許她第二天再帶我們騎一趟,這一趟半途而歸,她甚是不安。我趕忙道謝,覺得這一趟很值,若隻是平淡走一圈,也未必比這樣有驚無險有意思。城裏人,與大自然擦肩而過,已很滿足。
7.照片無法複製和超越的景色
在Grand Teton照了好多張山、水、草的照片,自己怎麽看,都覺得不好,沒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到了賣明信片和掛曆的小店,希望找出一張照出我的感覺的,買下來。未果。估計Grand Teton不那麽有名,跟這個有關,照片無法複製、超越她的景色而達到傳播其美名的作用。
第一次被大自然震懾,就是在這裏劃船,湖上幾乎沒有其他人,劃船的區域整個被籠罩在雪山冰川之下(這次去,冰川小了許多,雪少了許多,不知是否記憶有誤)。坐在船的一頭,船走著,我渾身開始顫栗。山撲麵而來,隨時可以發生形體整合,有一種大山就要隨手把船拿開的氣氛。鎮靜下來,過不了幾分鍾,隻要望著山盯一會兒,那種渺小感就又充斥回來,好像自己脫了殼,站在岸邊看小船和大山的較量,目不忍睹。
後來去阿拉斯加,有類似的茫然和敬畏感,但是那些山似乎沒有這麽陡峭、拔地而起、貼近湖水。視覺效果不同,阿拉斯加更有蒼茫大地的氣勢。
使勁兒琢磨,如何能夠在一張照片裏收入“氣勢”,如果不是三維,如果不是巨大、鋪天蓋地,如果沒有空氣、水氣、冷氣,如果沒有逼迫自己承認渺小,那照片是不可能敘述出這種景致的。所以,照片無法傳遞那裏的信息。一定要親自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