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TT (太太)是在上海一家中科院所屬的單位讀研究生時認識的。那年七個學生中隻有我和另一個女生是本市的學生,我的 WOULD-BE TT 和其他四位男生均來自全國各地的五湖四海。
雖然 TT 出身於南方,她四年的大學是在北京念的,所以來到上海時帶著一口標準的北京腔。那時的上海,講普通話的程度遠沒有現在的高,對外地人的歧視也處處可見,於是幾位來自江浙附近的幾位同學很努力地趕學上海話。我那時和 TT 談朋友,當然非常起勁地鼓勵她和幫助她學上海話。但是我們都知道不是在上海出身和長大的要把上海話學得地道和沒有口音簡直是沒有可能。倒也不是在語言上的不可能,而是由於習慣、方言、文化背景等原因,講不了幾句還是會被人聽出來某某人是“外地人”,甚至隔代的非江浙口音也會被聽出來的。
其實這種現象在十九世紀英格蘭的倫敦更為嚴重(現在也有),從一個人的談話中不僅可以判斷出他非倫敦的屬性,還可以聽出他的社會地位:貴族和平民。英國作家勞倫廝《 Lady Chatterley’s Lover 》一書中看林人奧列佛就是一個能講這兩種語言的人。這也表明他雖然平民出身卻受過一定的教育(在英軍任過職),否則年輕的 Chatterley 太太恐怕也不會輕易地看上他。
上海話那麽的難學,即使學會了還是會被認為是“外地人”,那麽學上海話的目的又何在呢?也許是她學的慢,或者是我急於求成對她造成了壓力,或者是她自己已經悟出了其中的道理,終於有一天 TT 正式向我宣布從此不在學上海話了。我一聽很失望,不過沒幾天我就意識到她的決定可能是最明智不過的了。道理很簡單,在上海人中也確有人平時講國語,並國語講得挺好。所以一個不會上海話的人不一定就被認為是外地人,而能講一口上海話卻有口音的人倒很容易會被認出是個“外地人”。
在這之前每次 TT 來我家,我父母及弟弟、妹妹都盡量講上海話以便給她創造更多練習上海話的機會。但打那天起,隻要有她在場,全家人都一律改講國語。一來是為了表示對她的尊重,二來是我的家人也想跟她學學帶京腔標準的國語。
從小讀書時語文就不是我的強項,可是我辨別和學不同方言的能力還是可以的。與倫敦英語的情況類似,上海話也有所謂的“正宗”和“非正宗”之分,我們平時用的是“正宗”的,但也能聽出和聽懂那些所謂的“非正宗”口音。那時還流行用上海話夾字的方法編製出類似於 MORSE CODE 的暗語,我一學就會了,並可以以正常的語速和孩兒們用暗語對話,大人們聽了根本摸不著頭腦我們到底是在講什麽。另外,父母祖籍在江浙:父親的老家是浙江海寧,母親的是寧波。寒暑假從他們的老家回來後我不是一口標準的寧波話,就是一口標準的海寧話。
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接受了入鄉隨俗的習慣,即用當地或對方的語言來和人交流。後來就慢慢地演變成了用在場人中最通用的語言來交流。比如在場的人中雖然大部分是上海人,隻要有一個人覺得用上海話不順口,我就會盡量用國語。在美國隻要在場的有人不會中文(尤其是在單位裏),就盡量用英語來交流。在美國工作單位裏中國同事基本可分為兩種:一種是都用英文,除了極少數的私下場合才用國語以外。我比較傾向於這種。另一種則是一有機會就講國語。前一種人的英文程度一般都較高,工作上也比較自信。而後一種英文自然就要差些,工作上的自信也受了到影響。
剛來美國念書,係主任對我們一群中國學生說,我們即使課內外都用英文也不會將自己的母語給忘了,以此鼓勵我們全都用英文對話。道理上的確是對的,也確實有個別的學生,為了狠命把英文學好,甚至都盡量避免和中國人交往。但對我來說這實踐起來總有種別扭感,所以試了一段時間後就又回到了我原來的原則了。現在在口語上雖然還達不到一般美國人那樣完全沒有口音,但在電話裏偶爾也能把老中和老美給蒙一下,況且在書麵上也該算在一般老美之上了。
由於上述的原則,在家裏開始時用的是國語,等到孩子們都習慣於英語了,我也自然而然地開始多用英語了。在中國朋友中,很少有在場的都是上海人的情況,至少 TT 就不是上海人,所以來美國後很少有機會和人講上海話。有時熟人中有人會一點上海話的偶爾得知我是上海人,就會來上那麽一句“阿啦上海人”,似乎這句話是上海人最起碼會講的一句,我聽後也就笑笑而已。可是有的認識我多年都沒聽我講過一句上海話的人,就會發出疑問說我到底是不是正真的上海人,並要我試講幾句給大家聽聽,可我還是會笑著婉言謝絕。結果桌麵上所聽到的上海話都來至於不是我這樣的上海的人:要麽是哪裏學來的,要麽就是在上海生活過後出來的人。回到家我對 TT 解釋說,我沒有必要向誰證明我會講上海話吧?
我為自己是上海人感到驕傲。但旅遊到過內地,也和內地的同學有很多交往,深知內地對上海人的那種愛恨交織的情結。這和當今世界各國對美國人的看法有點相似。幸好我原來有個要好同學平時常講國語,自己的上海口音本來就少些,後來又加上 TT 的影響,很容易蒙人耳目。很多人隻覺得我是江浙一帶的南方人,卻沒有馬上猜我是上海人。甚至知道後也說我行為不太像一般的上海人,雖然樣子像。我也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
現在的上海和當時相比已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弟弟、妹妹的小孩在家裏平時也常講國語。在超市和賓館國語也是非常地普遍。去年回國有一次和妹妹及她的同事們下班一快去打網球。我們用的都是國語,還夾用著一些國語化的網球英文術語。可是打完球大家一快去飯館吃飯時,有人向我抱歉說大家最好還是用上海話來交談比較習慣。我一口答應,說沒問題。結果沒講幾句妹妹的同事就睜大了眼睛驚訝地對我說,我的上海話怎麽講得那麽標準。我笑著說,這下慘了,被人稱讚我的上海話講得好,那一定是我被當作外地人了。我妹妹也接著揶揄道,我還不是從上海出去的嘛。弄得那位同事窘得臉都紅了,忙作解釋,說他是驚訝我出去那麽久了還能講出一口地道的上海話。有意思。:^)
上海東方明珠廣播電視塔鳥瞰
我想在上海這該是句恭維話。而“聽說外地人對上海人的最大恭維是:你不象上海人”該是在外地。
A coincidenc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