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大留學時代(1. 單挑 )
梅子挎上一款髒粉色的香奈兒,在上班仨月後。髒粉色粉中帶灰,豔裏含冷,剛好髒到高級粉。梅子就是肩挎這款高級粉大托特,到紐約總部參加培訓的。
午餐時間,公司飯廳裏飄蕩著調皮搗蛋的爵士樂,半天沒個正調。別人低頭吃飯,梅子邊吃邊看。她瞄著一進門就被人迎上去攀談的新任總監,——羅伯特。羅伯特是中西混血,偏歐風,很型男,站在那裏認真傾聽,範兒得像明星見粉絲。
他身著鋼管灰便服西裝,雙手插褲兜,笑容淺嚐輒止,看上去既是隨意的同事,又像是隨時都會掏槍幹掉你的007。
其實,梅子在入職這家電腦公司後不久,於南加州分公司見過他。當時羅伯特從紐約總部過來,代表總部的大老板,對新人做蜻蜓點水般的親民問候。梅子沒大記住他。他給她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在一張放大後不大清楚的合照裏,斜著嘴角帶笑不笑。
這會兒,梅子盯著門口的羅伯特,暗自給出評語:人奔中年,沒有肚腩。玉樹臨風,美式潘安。嗯,的確有資格自戀。——不過,就算你是古希臘美少年納西索斯,因自己長得太好而患上自戀症,那也該自己愛死自己就好,拿別人說三道四,缺德。
羅伯特這會兒掏出一隻手,拍拍對麵人的肩,也為這場談話按下暫停鍵。圍著他的下屬們先後散去,他手歸兜,獨自朝水吧走去。梅子趕緊撂下手中的薯條,咕嚕一口水吞下腮幫子裏的食物,之後悄然拎起包,踩著八公分的高跟鞋跟梢。
羅伯特似乎聽到急促而來的咯咯噔噔,一回頭,剛好同一身黑套裝、肩挎大粉包的梅子打了個照麵。他一怔,兩隻藏在眉骨下的灰藍色眼球,像給足電的探照燈,在她和她的包之間掃來掃去。
梅子傲對,下巴微翹紅唇輕抿,等他問什麽。羅伯特的眼球停止掃描,定睛於她,目光銳利灼熱,似放電更似研判。梅子與之目光對接,眼神篤定:我不怕你看,也不怕放電。不信你加大電流,咱們PK看看?
他似乎看透她的意圖,神情一冷,讓所有幽微的發生瞬間熄滅。就見他客客氣氣的一笑,紳士般的讓開路。
不按套路出牌對不,那就逼著你過招。梅子跟上一步,主動搭訕:嗨Robert,好久不見,謝謝讓路,感謝你一如既往的親民!
羅伯特聽罷有所觸動,轉頭反問:你和我……我們在哪裏見過?
梅子爽朗作答:是的,Robert,倆月前,你代表總部到洛杉磯分公司歡迎新員工,同我們新人拍過照。
羅伯特恍然大悟,難掩驚喜:Oh,Yeah! 難怪看你麵熟,你就是照片中穿著白T恤、站在我身邊的那位實習生?
梅子連連點頭,心裏卻吐糟:老羅,說話注意點兒。原本是我們站好隊後你加楔進來的,怎麽反倒成了我站你身邊?
不過好不容易“接上頭”,她哪敢就地改錯。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同他較這個真兒,無疑是自取滅亡。就見羅伯特臉色回暖,頗有興致的回憶那天發布會的盛況。又特意強調,與實習生擺Pose一起拍照,讓他回到單純活波的年輕時光,可謂他南加之行的最美好記憶。
她含笑傾聽,一臉傻白甜,心裏卻急得慌:行了老羅,別總憶往昔,咱往前走。趕快同頻交流,“心領神會”的告訴我,你的私人電話吧。公共場合,這樣站久了不是事兒,還是約個時間單獨過招,把話說明白。
想到此她把大托特從肩上拿下,在他的眼前擦過一道粉,換到另一肩。
果然奏效,就聽他解釋道:Young lady,剛才沒敢認,主要是你今天穿得很摩登。尤其是肩上的這款包太驚豔,瞬間摧毀了我的記憶。
機會來了,梅子竊喜。她一抖肩上的粉包,趁機賣關子:這是我平生的第一件奢侈品,之所以買給自己,是裏麵有個非買不可的故事。
Oh?——羅伯特看上去亟待“吃瓜”。
這樣吧,Robert,你方便給我個個人電話嗎?——梅子降低聲音,放膽接近目標。
好的。你先把你的給我,我馬上打過來。——羅伯特從褲兜裏掏出電話,劃開機屏。
梅子邊念數字,邊低頭去背包中摸手機。
電話鈴響起,正是梅子上班前從音樂彩鈴調回來的正常鈴聲。她剛抓到手機,卻聽羅伯特“Hello”一聲,開始接聽他的電話。
F----K!——梅子望著自己寂靜的機屏,暗罵一句。隨即卻見羅伯特邊聽電話,邊豎起食指壓唇,向她打手勢,仿佛聽見她的“心裏話”,要她肅靜。
他打完手勢轉過身去,對著話筒急切交談,似乎在處理重要業務。繼而起步,邊談邊走,邊走邊談,漸行漸遠,把梅子晾個自然而然……
隨後的幾天裏,梅子再也沒有見到羅伯特。培訓結束的歡送會上,她聽人說,剛到總部上班沒多久的羅伯特,被總裁送到紐約大學的高管班,短期進修去了。
梅子聽罷心裏冷哼:今天是周末,哪個大學周末上課?就算因為你長得帥被女教授留下來單獨補課,那也不能全天沒收你手機吧?——你騙走我的號碼三天了,怎麽還沒有“馬上打過來”?
問號越多,答案越清楚:她被他耍了。不動聲色的、遊刃有餘的、甚至很可能以假裝有人打電話找他的那種高明手段,把她耍了。
從紐約飛回洛杉磯前,梅子邊打包邊苦笑,眼見她的大粉包,被一大堆東西塞成了大媽拎的菜兜子。飽滿充實著呢,——梅子拍拍“菜兜子”,為自己打氣:雖然被羅伯特耍了,還是得認真生活,那包括為七零八碎的生活打個包,扛起來向前走,——哪怕下一個回合又會輸慘。
此刻“我”浮在空中,望著坐在登機口前的梅子,望著機場裏的芸芸眾生,幾多感概,一聲長歎。人們等待的隻是起飛嗎,還是不得不踏上永無著落的人生之旅?
是啊,“我”也在想,那麽“我”又是誰呢,——天眼?哈勃望遠鏡也發現不了的掌握人類命運的古老星宿?或者僅僅是梅子那一縷被繁忙生活擠出軀殼的遊靈?
正自忖自問著,梅子的手機響了。
電話是她的前男友邁考打來的,問她晚上幾點到,又悄聲告訴她,小龍和小鳳要去接機。
梅子說:算了吧,國際機場停車難,萬一飛機晚點,會把你們仨害慘。再說啦,我這才走幾天,小龍小鳳不至於那麽想我吧。
當然不是想你,是想你的禮物。——邁考說罷嘿嘿一聲,繼而認真的問:May,小鳳的幾款Pusheen貓你買全沒有?還有小龍盼的Chris Paul的簽名球衣,找到了嗎?他說他要的那款價格幾千刀,擔心你舍不得買,這都念叨一天了。
擔心是不是?擔心就直接來問我,幹嘛要拐彎抹角讓你問?——凶巴巴的回懟後,梅子不得不放低聲音,語氣誠懇:邁考,說句真格的,這兩個孩子挺難纏。這些天我出差你一直幫我帶娃,真的好感激。謝謝你哥們兒……
放下電話後,梅子靠在椅背上,長噓口氣。——白雲蒼狗,風雲流變。她微合雙眼,感歎著世事弄人,身不由己。
月餘前,她於天使之城的大街上,偶遇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小龍和小鳳。在那之前,國內的父母輪番懇求,讓她在美國為兩孩作監護人,以便他們以小留學生身份來美讀高中時,有人照顧,合法居留。
梅子當時拒絕了,不想與她兒時就離婚棄家的父親再有瓜葛。卻未料當時的男友邁考,背著她接應了倆孩,且金屋藏娃數日。而後她與倆娃邂逅街頭時,他們竟然身無分文,不知歸處,抹著眼淚接二連三的叫姐姐。
她當場淚崩,抿了抿被風吹亂的短發,對他們說:兩位小主,看來咱們的相遇,是命中注定啦。既然你們是我無法修改的上帝的編程,就請擦幹眼淚,跟姐回家吧。
( 待續。下麵插圖由女兒創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