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群經略說
3.1. 書
3.1.10
現存《尚書》按朝代次序分為《虞書》、《夏書》、《商書》、《周書》四個部分,共五十八篇。各部的總篇數以及真、偽古文的篇數如下:
總篇數 偽古文 真古文
虞書 5 1 4
夏書 4 2 2
商書 17 10 7
周書 32 12 20
合計 58 25 33
偽古文占全書總篇數的43%,《商書》的作偽程度最為嚴重,偽古文的篇數超過一半;《周書》總篇數占全書的55%,其中偽古文占37.5%。
偽古文二十五篇姑置之勿論,三十三篇真古文的內容大致如下:
《虞書》四篇所記,為上古唐、虞時代的曆史傳說,包括唐堯禪位予虞舜、虞舜的政績、虞舜與其臣禹、皋陶等的政治對話。四篇皆以虞舜為中心,故稱為《虞書》。
《夏書》之《禹貢》記載禹治水之後的地理狀況,《夏書》之《甘誓》記載禹之子啟征討諸侯有扈氏時之誓師辭,皆為夏代初期之事。據傳說,夏代經曆四百年有奇,這兩篇所涉及者,不過其九牛一毛而已。
如今學術界普遍認為《虞書》與《夏書》皆非虞、夏兩代當時的曆史文獻,而是戰國末期甚至晚至秦代之作。其中《甘誓》一篇,《墨子》引作“禹誓”,而文字略有出入,可見這一篇的來源不會晚於戰國前期。不過,是否的確為夏後啟的誓師辭,則未能確斷。《虞書》四篇中的少量字句也為春秋、戰國時期人引用過,至於全篇文字的真實性如何,亦難以斷定。《禹貢》一篇的內容,未曾見諸先秦任何著作,出現的時代可能最晚。不過,《禹貢》是中國曆史上第一部綜述全國地理狀況的文獻,因而具有極其重要的學術價值。
《商書》七篇,除首篇《湯誓》記載商湯討伐夏桀之事外,其餘六篇皆屬商代後半期的史料。其中《盤庚》三篇為盤庚遷都於殷之際對臣民的訓話。其餘三篇皆記載商代末年之事,其中兩篇均有關商紂王,與《周書》前一部分的內容相銜接。目前學術界普遍認為《湯誓》為後人的追述,而其餘六篇則皆為當時的檔案文獻。
《周書》二十篇可分為上下兩輯。上輯包括從《牧誓》至《立政》的十四篇。這一輯集中報道了周之滅商與周人如何鞏固對商人的統治,內容最為豐富,乃《尚書》精華之所在。其主要情節有:武王伐紂、周公攝政、周公與成王再度東征以徹底征服商人以及東方其他諸國、周公為鎮壓商人反叛而作的政治安排、周公與召公的對話、周公還政於成王等。下輯包括自《顧命》以下的六篇,其中《顧命》與《康王之誥》就性質、內容、文字來看,本當為一篇,故所謂六篇,其實也可以視為五篇。五篇的性質與時代各不相同,時代早者屬於西周前期,時代晚者屬於春秋中葉。前三篇是周朝廷的檔案,後兩篇分屬秦與魯兩諸侯國。除去《洪範》一篇之外,《周書》大體為可靠的檔案文獻。《洪範》記錄箕子與武王的對話,內容全係五行,可能是戰國五行家興起之後的作品。不過,五行的起源也可能甚早,《洪範》即其淵源也說不定。總之,撇開這一篇不談,其餘十九篇實為研究周代曆史的重要原始資料。
綜合全書內容而言,可以歸納為三組。第一組為關於堯、舜、禹、皋陶、啟等上古帝王的傳說;第二組是有關周代建國的重要文獻,突出反映了周公旦的政治活動;第三組為分屬不同時期的、零散而孤立的檔案。
《尚書》各篇文體不盡相同,大多篇章為“記言”,少部分為“記事”或“言事兼記”。孔穎達《尚書正義》將《尚書》文體分為十類,失諸瑣碎。稍事歸納,可以以下六類函蓋之。
第一類為“典”,例如《堯典》。上文已經指出,“典”本來就是“冊”或“經”的意思,《尚書》篇名中的“典”,已含後世“經典”之意,表示尊崇。“典”的體裁並非當時的文獻記錄,乃後人追述之作,故文字相對而言比較淺顯。“典”在《尚書》中所占比例甚小。
第二類為“謨”,例如《皋陶謨》。“謨”與“謀”通,意為“謀劃”、“謀議”。比如,《皋陶謨》記載舜、禹、皋陶等人的政治協商與謀劃。“謨”體因係問答,也比較容易讀懂。“謨”體在《尚書》中所占比例也極少。
第三類為“訓”,例如《伊訓》。“訓”,就是“訓諭”的意思。“逸書”之《伊訓》據說記載商代大臣伊尹對商王太甲所作之訓諭。不過,該篇經文已經失傳,今本《尚書·伊訓》係偽作,不能代表。非偽作的《高宗肜日》雖不以“訓”名篇,實際上卻是“訓”體,可惜僅此一篇,孤立無援,難以深論。
第四類為“誥”,例如《大誥》。“誥”,“告諭”之意。雖不以“誥”名篇而實為“誥”體者,如《盤庚》、《梓材》、《多士》、《多方》等篇皆是。《尚書》中的“誥”,大都為君王對臣民的訓話。比如《盤庚》三篇,記載商王盤庚對臣民所作的三次訓話。又如《康誥》,記載周公告誡其弟康叔當如何統治被征服的商人。“誥”體篇名的命名法則不夠規範。或以訓諭者命名,如《盤庚》、《康王之誥》;或以接受訓諭者命名,如《康誥》;或以訓諭內容命名,如《酒誥》、《無逸》;或取篇中詞匯命名,如《梓材》、《多方》等。“誥”體數量接近非偽古文之一半,構成《尚書》最重要的部分。“誥”體多屬講話記錄,因屬上古口語,與如今口語差別甚大,而口語又往往欠缺文章的條理,難免重複瑣碎,故“誥”體格外難懂。
第五類為“誓”,例如《湯誓》。所謂“誓”,就是“誓師之辭”。“誓”體在《尚書》中所占比例僅次於“誥”體。“誓”體篇名的命名方法也不規範。有以人命名的,如《湯誓》為商湯伐夏桀之誓師辭。有以誓師地點命名的,如《費誓》與《牧誓》中的“費”與“牧”,皆為誓師地點。有以國名命名的,如《秦誓》為秦穆公在戰後向其臣民所宣告的誓辭。還有以“偉大”命名的,如《泰誓》就是“偉大的誓言”之意。“誓”體往往為韻文,比如,見諸《孟子》的《泰誓》有這麽一段:“我武惟揚,侵於之疆,取則於殘,殺伐用張,於湯有光。”詞句整齊,韻律分明,頗似詩歌。為何如此?因誓辭意在令大眾記取,如同今日之宣傳口號,有節奏韻律,便於記憶。正因為此,“誓”體也相對簡單易懂。
第六類為“命”,例如《文侯之命》。“命”,就是“命令”的意思。《尚書》中的“命”,是古代常見的“命辭”。比如《文侯之命》,就是周天子對晉文侯的嘉獎令。屬於“命”體的篇章在《尚書》中很少,不過因其常見於其他古代典籍,故也不難讀懂。
因《尚書》的篇章基本上為以上六種文體所函蓋,故《尚書》的文體也習稱之為“典謨訓誥之文”。
除去稱之為“經文”的正文之外,《尚書》還有一個重要的附件,稱之為《書序》。《書序》往往用寥寥數語以簡略介紹《尚書》各篇的內容。比如,《甘誓》的《序》為:“啟與有扈戰於甘之野,作《甘誓》。”《秦誓》的《序》為:“秦穆公伐鄭,晉襄公帥師敗諸崤,還歸,作《秦誓》。”有稍微詳細的,甚至記載了年代;也有更為簡略的,僅提及作者的名姓。《書序》顯然有助於了解各篇的曆史背景,不過,畢竟是後人所作,未可盡信。然而,由於《書序》自西漢就已編入《尚書》,又被普遍誤會為孔子所作,故長期以來與《尚書》經文並重,被奉為不可懷疑的經典。
其實,《書序》應當是出自西漢傳授《尚書》的學者之手。即使當真出自孔子之手,也並非不可質疑。舉例而言,《金縢》篇所敘大致如下:武王有疾,周公祈禱於天,願以自己之生命替代武王。祈禱既畢,將禱辭收藏於金縢。所謂金縢,即金屬箱匣,大約等同如今之保險箱。武王去世之後,其子即位為成王,年尚幼,周公攝政。外有流言,說周公將不利於於成王。成王疑忌周公,周公一度避處東國。一日,雷電交加,成王及其臣下恐懼,發金縢,見周公之禱辭,深感慚愧,於是迎周公返國輔政如初。且不說此事的真偽,僅就其記載而言,《金縢》必然作於武王既死之後,也必然出於後人的追述而並非出自周公之手筆。而《書序》卻說:“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好像是周公親自作《金縢》於武王在生之時。即使不以錯誤視之,至少是失諸嚴謹。又如上文提到的《文侯之命》,據《書序》當為周平王嘉獎晉文侯之令;而據《史記》,則當為周襄王嘉獎晉文公之令。二者相去百有餘年,史實不足,難以判斷孰是孰非。
《書序》總括篇名一百,不過,並非每篇皆有序文,有若幹篇共一序者。比如,《康誥》、《酒誥》、《梓材》三篇共一序。至於有序文而無經文者,無從知悉序文之當否。《偽古文尚書》的偽經文,則顯然是根據序文的指點編撰而成的。不過,序文往往過於簡單,有時意思也並不明確,因而《偽古文尚書》的經文是否就能符合序文作者的本意也無從考核。例如,《旅獒》篇本來有序而無經,序文隻有“西旅獻獒,太保作《旅獒》”九個字。“西旅”,據說是西方某部落酋長國的名稱。“獒”,據馬融、鄭玄之說,當讀作“豪”,意思是“酋豪”。倘若根據馬、鄭之說,則所謂“西旅獻獒”,意思當是:“西方旅部落酋長來朝獻”。《偽古文尚書》的作者並未采納這種解釋,而是讀“獒”為其本義“大犬”,從而寫出一篇“西方旅部落國獻大犬”的經文。由此可見《書序》不僅未必可靠,也並非隻能有一種理解,絕非不可動搖的準則,僅可供研究《尚書》經文的參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