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個世紀50年代初起,世道漸漸以窮為尚。至文革之時,以窮為尚之風登峰造極,一個個都恨不得把自己打扮成三代討飯出身。
真窮到三代討飯的份上,當然沒有什麽家譜可言。其實並不這麽窮而本來有家譜在者,當彼之時,聞家譜之名而變色,付之一炬唯恐不及。
曾幾何時,河東一朝變做河西。如今一個個爭相以富貴為炫耀的資本,侈談家譜竟成時髦之新風。
家譜可信麽?上溯三代、四代,大抵可以深信不疑。上溯至明清,或者可以疑信參半。上溯至唐宋,可信者十或不足二三。上溯至漢魏,十之八九必為無稽之談。上溯至春秋戰國,還有千萬分之一可信麽?竊以為無有。
何以會如此?原因不外乎二。
其一,家譜之追源溯始大都浮誇不實,罕有不追溯至帝王將相、賢哲名家方才罷休者。原因簡單之至。纂修家譜的動機在於以祖上的顯赫榮華誇耀於世,如果家族的源頭竟然是個大字不識一鬥的泥腿子,何纂修家譜之有?
其二,但凡年頭久遠之事,即使沒有竄改真相的動機,亦未嚐能夠有如實的記載。國史如是,家史亦不能不如是。原因也是簡單之至。時間長了,誰的記憶能夠滴水不漏?誰的轉抄能夠萬無一失?
以上所述,不僅適用於一般人的家譜,而且也適用與特殊人的家譜。
誰是一般人?你我皆是也。當然,那是假設你同柞裏子一樣,並非特殊人的後裔。
誰是特殊人?最特殊者,莫過於孔子。
難道孔子的家譜也不可信?
嘿嘿。當然如此。
孔子是什麽人?孔子生前不過是魯國的大夫,魯國在當時早已淪落為晉、齊之附庸。身為魯國大夫者,絕不是什麽必然的曆史人物。孔子死後350多年,方才經漢家天子之吹捧而成為非常人。
在這350年間,孔家即使並非尋常百姓人家,也絕非世家大族,更不是國家級的保護對象。就在孔子被漢武帝抬舉出來之前不久,孔家在曲阜的老宅就曾遭漢朝新貴魯恭王撤除以擴建魯恭王的宮室。可見當時的孔家連個“釘子戶”都擔當不起。
或問:孔子的老宅被拆,從何而得知?
曰:史冊上明文記載,有案可稽,不是柞裏子信口開河。
或又反問:有案可稽不正好說明孔子不是尋常百姓麽?
嗬嗬,別以為如此反攻就輕易得手。
史冊之所以對拆除孔子老宅有記錄,隻因為拆房子的時候發現幾本舊書,而這幾本舊書恰巧對後世經學的發展影響重大,與房子的舊主人為誰並無關係。
或又問:孔子九世孫孔鮒不是在秦始皇時官居少傅麽?能不說是世家大族?
曰:那是孔子既經抬舉之後捏造出來的謊話。考證孔子世係最詳盡者莫若司馬遷,而司馬遷《史記·孔子世家》沒有這樣的記載。不僅沒有這樣的記載,卻有孔鮒追隨陳勝造反、為陳勝的博士,與陳勝一同敗死於陳下的記載。貴為朝廷少傅者,怎麽會去追隨草民陳勝以圖富貴?捏造這樣的謊話,不僅反映出說謊者的水平低下,也恰恰為孔子家譜之不足信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當代的所謂孔子之嫡係,源出宋代的衍聖公。宋代之興,繼綠林、赤眉、董卓、五胡十六國、安史、黃巢、五代十國之亂,公私文獻喪亡殆盡,在漢代已須通過捏造謊言而存之孔子家世,至宋還能有多少真實成份?自宋迄今,又複經蒙古之占領、李自成之反、滿清之入關等等戰亂。宋代衍聖公的身份既已可疑,當代衍聖公與孔子的血緣關係何在?嘿嘿,隻有天知道。
以上文字,因近日網上風傳周潤發向孔子嫡傳77世孫女下跪而發。周潤發的下跪,因炒作電影《孔子》而為。為炒作自己主演的電影而下跪,無非是圖個財源滾滾,無可厚非。可笑的是號稱孔子77世嫡傳孫女者,竟然恬然承之,不僅恬然承之,而且還恬然以孔子77世嫡傳的身份誇誇其談。試問:即使是真孔子嫡傳,又何足掛齒?更何況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嫡傳!難道是“老子英雄兒好漢”的血統論正以另一種方式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