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過三位不曾直接參予玄武門陰謀的人物之後,該輪到李世民的首席謀士房玄齡與杜如晦上場了。
李世民成為太子之後,命杜如晦為太子左庶子,房玄齡為太子右庶子。房玄齡跟隨李世民早於杜如晦,官位卻反而在杜如晦之下,以此推測,至少就玄武門政變而言,杜如晦的功勞恐在房玄齡之上。
李世民即位伊始,便以杜如晦為兵部尚書、總監東宮兵馬,進爵蔡國公。看那意思是把軍權以及禁衛軍權都交到杜如晦的手上,可見杜如晦受信任之深。次年,杜如晦又加官檢校侍中,兼任吏部尚書。檢校侍中雖然隻是虛銜,吏部尚書負責人事與官員的選拔,卻是個替李世民把關的重任。貞觀三年,杜如晦繼續升遷,接替長孫無忌為尚書右仆射。不過,好景不常,不是失寵於李世民,是失寵於老天爺。天不假年,四年三月病逝。長子杜構襲爵,官至慈州刺史。次子杜荷尚城陽公主,好好的駙馬都尉不好好地幹,偏要參與太子李承乾的謀反,太子免死流放,女婿不免處斬。杜構成了反革命家屬,還能有好日子過?當然不可能,流放嶺南而死。杜氏一族的曆史,於是而可以用“顯赫一時,不二世而斬”九個字論定了。
李世民登基之前,房玄齡與杜如晦一同參讚帷幄。李世民登基之後,兩人的仕途卻分道揚鑣,有點兒一文一武的味道。杜如晦為兵部尚書之時,房玄齡出任中書令。中書令是決策機構的最高長官,與負責審議的侍中、負責行政的尚書令一起,構成朝廷的政治與行政核心。貞觀三年,房玄齡兼任禮部尚書。與杜的禮部尚書相比,也是偏重文化的方麵。四年,房玄齡接替長孫無忌為尚書左仆射,監修國史,進爵魏國公。
貞觀十八年,李世民親征高麗,以房玄齡為京師留守,令房玄齡得以便宜從事,不複奏請。所謂“得以便宜從事,不複奏請”,等於是給予房玄齡代理天子執政之權。給予房玄齡這麽大的自由,應當是極其信任的了。也許不錯,也許錯。何以言之?李世民啟程在道,旋即有人前往留守府聲稱告密。房玄齡問:告誰的密?那人道:就是你。就是我?房玄齡聽了不勝驚訝之至,不敢耽擱,隨即遣人護送告密者至李世民的行營。李世民聽說留守遣人送告密者來,勃然大怒。令人持長刀於前,然後將告密者換來,問:告誰?那人道:房玄齡。李世民喊一聲:果然!立即將告密者腰斬,然後手令責房玄齡道:如何這般不自信?再有如是者,當自行專斷之!
不用仔細思量,應當就能感覺到這案子蹊蹺離奇。當時李世民並沒走離京城多遠,告密者怎麽不直接去行營找李世民?即使說告密者離京師近,離行營遠,不是還有個留守副使在長安麽?要告房玄齡而不找副使卻直接找房玄齡,有這麽傻的人麽?李世民不等告密者開口,已經準備下刀斧手,難道是預知告密者要說什麽?隻問了一句話,立即腰斬之,與李世民多日經營出來的以民為重、絕不妄殺無辜的英明形象相去甚遠,正正經經扮演一次暴君角色。為何如此?唯一合理的解釋是:告密者是李世民安排好送死的奴才,恐怕至死不知死之將至。如此這般的目的何在?當然是在於試探房玄齡。倘若房玄齡不曾把把告密者送往李世民的行營,擅自殺了,被腰斬處死的會是房玄齡麽?極可能如是。這手法,同臨終前對付李世勣的那手法如出一轍,隻是更加殘忍狠毒。
據史冊記載,李世民至少兩次接受臣下的建議放宮女出宮。一放就是三千,規模之大,大得驚人。留下的會是多少?無疑更多。這麽多女人,李世民搞得過來麽?當然不會個個有機會得幸於上。所謂“得幸於上”,就是被皇上搞上的意思。不過,李世民搞過的女人,肯定得以百計。他不僅自己搞,高興的時候,還賜宮女予得寵的臣下。房玄齡就是有幸受賜者之一,可惜老婆釧兒凶悍,不敢受用。豈有此理!李世民聽了房玄齡的解釋,不禁大笑。怎麽這麽不中用?你把她送進宮來,看我怎麽調教她。別說那會兒釧兒已老,房玄齡自然是放心大膽讓她去,即使釧兒是年方二八的小妞,李世民要見,敢不讓見麽?
李世民見了釧兒,正經危坐,講述一通女人不妒就是德的大道理。豈料釧兒聽了,撇嘴一笑,隻當西風貫馬耳。難怪房玄齡不敢,這婆娘居然如此凶悍。幸虧我早有準備。李世民早有什麽準備?他大喊一聲:上酒!兩個花枝招展的宮女捧出一個酒壺來。
“這裏是一壺毒酒,你不肯把這兩個宮女領回去,就把這壺酒給我喝了!”
釧兒二話不說,雙手捧起酒壺,把頭一仰、嘴一張。但聽得“咕咚”、“咕咚”,早把一壺毒酒喝個一幹二淨。喝完了,雙腿一軟,往後便倒。毒死了?沒有。隻是酸得夠嗆,因為壺中所盛,並非什麽毒酒,不過陳年米醋而已。據說俗語“吃醋”之說,便從段故事而來。
“算你沒福。嘿嘿!”李世民事後對房玄齡道,“你這女人,我都怕。”
貞觀二十二年七月,房玄齡疾篤。其時,李世民正籌劃再征高麗,房玄齡鑒於四年前征高麗之失利,上表再三勸阻。李世民最終不曾再次親征高麗,與房玄齡的臨終進諫有關否?難以斷言。七月二十四,房玄齡病逝,享年七十。李世民為之廢朝三日,冊贈太尉。長子房遺直襲爵,次子房遺愛尚高陽公主。李治永徽四年,高陽公主與房遺愛陰謀奪取房遺直的爵位,誣告房遺直非禮高陽公主。李治叫長孫無忌負責審理此案,長孫無忌趁便搞出一個房遺愛與高陽公主謀反案。結果,房遺愛處斬、高陽公主賜自盡,房遺直除名為庶人。所謂除名為庶人,就是革除官籍,發落為草民到意思。房家一如杜氏,不過二世而亡,真所謂無獨有偶。
杜如晦與房玄林為李世民的親信自不在話下,不過,真正能夠與李世民推心置腹的,恐怕還不是杜與房,而是長孫無忌。畢竟是妻舅,又同為衙內出身。玄武門之變成功後,長孫無忌與杜如晦同為太子左庶子。李世民登基之後,長孫無忌曆任左武侯大將軍、吏部尚書、尚書右仆射、尚書左仆射、司空,封齊國公,名副其實位極人臣。然而,長孫無忌卷入的政事並不多見。當然,不多見,並不等於不見,也不等於不重要。事實上,長孫無忌在一件至關重大的事件上的影響超過任何其他人。什麽事件?更換太子事件。李世民既立李承乾為太子,又寵愛魏王李泰。李承乾因謀反被廢之後,當立誰為太子?李世民親口應允立李泰為太子,當時備受李世民寵信的岑文本、劉洎也力勸李世民立李泰為繼承人,卻遭到長孫無忌的堅決抵製。長孫無忌的意思要立誰為太子?立他的外甥、長孫皇後之子李治。李世民左右為難,以至於想要自殺,最後還是依從了長孫無忌的意思。既立李治之後,李世民嫌其愚蠢,曾經一度又想換立吳王李恪,亦因長孫無忌的極力反對而作罷。
李世民臨死之時,把李世勣支走,留在身邊受托孤之命的,正是長孫無忌。李治登基伊始,對長孫無忌百般順從,知道沒這舅舅,皇袍不會加到自己身上。可是不久,李治搞上了老爺子的小老婆武則天,對這舅舅就不那麽聽話了。武則天要當皇後,李治做賊心虛,先征求大臣的意見。問李世勣,李世勣說:這是皇上的私事,何必問人?問長孫無忌,長孫無忌表示反對。武則天遣人給長孫無忌送禮,長孫無忌笑納禮物,卻並不改變反對的立場。既受賄而不替行賄者辦事,此乃為人處世之大忌。長孫無忌不是沒在勾心鬥角的險惡環境中混過,怎麽連這種為人處世的基本原則都忘了?想必不是忘記,隻是貪財之心過重,又以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武則天一個臭小妞,能耐我長孫無忌何?
可惜,長孫無忌打錯了算盤。能擋得住武則天的,隻有一個人。那人是長孫無忌的外甥李治,並非他長孫無忌,而李治並無阻擋武則天之意。武則天當上皇後之後,凡是反對過她的,她不打算放過任何一個,尤其不打算放過既受賄又不幫忙的長孫無忌。顯慶四年,報複長孫無忌的機會終於來了。這一年,洛陽人李奉節上告太子洗馬韋季方與監察禦史李巢朋黨為奸。什麽是朋黨為奸?套用一句如今的政治術語,就是搞反黨小集團。負責審理這案件的人,恰好是武則天的親信許敬宗。“恰好”兩字,也許偏離事實,啟用許敬宗受理此案,說不定正是武則天的意思也未可知。許敬宗大搞逼供,韋季方招架不住,自殺而未遂。許敬宗趁便把韋季方的自殺,說成畏罪自殺。畏什麽罪?不是朋黨為奸之罪那麽簡單,是與長孫無忌謀反之罪。長孫無忌自然矢口否認,無奈李治信許敬宗而不信他長孫無忌這個親舅舅。長孫無忌起先流放黔州,隨後又遭許敬宗手下逼令自殺。長孫無忌之子長孫衝,雖尚長樂公主,於李治是親上加親,亦未能幸免於禍,除名為民,流放嶺南。其餘長孫氏親屬,或殺或竄,沒一個落得好下場。
史冊的記載,頗有諉過於許敬宗之嫌。其實,許敬宗隻不過是一條槍,持槍的人當然是李治自己。李治之所以這麽做,固然可能有討好武則天的成分,想必也出於對長孫無忌幹涉其私生活的忿恨。長孫無忌當年如果少點兒私心,支持李泰為太子,絕對不至於落得如此悲慘下場。何以知其必不如此?首先,李泰不見得也會像李治一樣,偷老爺子的小老婆。如果沒有武則天當皇後一案,長孫無忌何從得罪?其次,就算李泰也搞上武則天。長孫無忌既然不是李泰的舅舅,或者就會如李世勣一樣,因不便幹涉而采取袖手旁觀的態度。倘如此,則禍從何來?
當年李世民指使高士廉編纂《氏族誌》時,費盡心機讓長孫氏名列第二。結果,長孫氏不出一世便從雲端之上跌落十八層地獄。而令長孫氏破滅如此其速者,並非別人,正是李世民與長孫皇後所出之子。真所謂“人算不如天算”!
既談到長孫無忌,自然想到長孫無忌的舅舅高士廉。史書也正把這兩人的傳記合為一卷,如同房杜與二李。
玄武門之變成功後,高士廉與房玄齡一起被任命為太子右庶子。高士廉的功勞何在?見諸史冊者有二。其一,與長孫無忌一同參與玄武門之變的密謀。其二,釋放並率領囚徒前往玄武門增援。
有些論史者以為李世民握有兵權,即使不喋血玄武門,勢必會起兵造反。打一場內戰死的人會更多,所以,就社會穩定而言,玄武門之變乃是最佳選擇。其實,當時李世民的兵權已經被罷免,接替李世民掌握兵權的是李世民的死敵李元吉。倘若李世民依然能調動軍隊,何須高士廉啟用囚徒?
李世民即位為帝之後,任命高士廉為侍中。然而,不久就因故罷免,先下放為安州都督,不久轉為益州大都督府長史。因何故?黃門侍郎王珪請高士廉轉奏一封密表,高士廉竟然膽敢扣下不呈。這自然令李世民極其不悅。不過,高士廉畢竟不是外人,外放不久就重新調回長安,出任吏部尚書、晉爵晉國公。十二年遷升為尚書右仆射,改封申國公。二十一年二月卒,享年七十二。
子高履行尚東陽公主,曆任戶部尚書、益州大都督府長史。李治顯慶三年,受累於長孫無忌,貶洪州都督,再貶永州刺史,死於永州貶所。雖然如此,較之長孫與房、杜,高氏堪稱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