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撚須一笑,正要作答,冷不防聽見台階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三人一齊舉頭向門外一看,疾步登上台階的是長孫無忌的司閽。來了不速之客?
“房玄齡求見。”
聽見司閽這話,李世民從胡床上跳將起來,正要邁步,卻被高士廉一把拽住。
“你急什麽?人家要見的是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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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李世民從屏風後退去的背影,高士廉心中暗笑:反應還挺快嘛!
“房玄齡明明是來找世民的,舅爺怎麽不讓世民去見他?”長孫無忌問。
“平時世民視房、杜為腹心。如今大難臨頭,卻一個人上你這兒來,把人家撂一邊,讓人家知道了,能不忿忿然麽?”
“房玄齡既然來這兒,難道不是已經猜到世民在這兒麽?不去見,豈不更糟?”
“真是少不更事!”高士廉搖頭一歎,“去見了,如同不打自招。不去見,即使他猜著,心中不能不存疑惑。不去怎麽會比去更糟。再說了,你要是善於應對,就能令他信服世民的確不在。”
看見隻有長孫無忌一個人走進客廳,房玄齡略微吃了一驚:難道杜如晦猜錯了?
“主公不在?”寒暄過後,房玄齡單刀直入。
“怎麽?不是主公叫你來的?”長孫無忌反問,神態之中流露出些許驚訝。
以往每逢遇到麻煩,李世民總是派房玄齡來叫長孫無忌過去參與本來隻有李、房、杜三人的日常例會。長孫無忌這麽反問,因而極其自然,無懈可擊。不過,他假作的驚訝卻露出了馬腳,讓房玄齡看出破綻。不是“驚訝“沒裝像,隻是這時候的表情應當是“驚慌”,而不應當是“驚訝”。訝而不慌,說明長孫無忌絕不是不知李世民的去向。不是在這兒,還能是在哪兒?
有什麽好瞞的,都什麽時候了還搞這些小動作!幾分不快與幾分悲涼不由得湧上房玄齡的心頭。不快,勢必如此。悲涼緣何而生?自以為死心塌地為主子效勞不遺餘力,危機時刻卻還被視作外人,這名利場還真是沒混頭!這麽一想,能不悲涼?
“主公既不在,那我就告辭了。萬一主公來找你,別忘了告訴他:人心思變,再不拿出個主意來,天冊上將府的府屬恐怕就會走光了。”
“別急!”長孫無忌這回是真有一些恐慌了,急忙起身,想把房玄齡留住。“都有誰走了?”
“目前倒還沒人走。不過,明日就難說了。”
“怎麽會?”長孫無忌將信將疑,“秦王一貫以豪傑之士相期,待他們不薄。”
“什麽是豪傑之士?豪傑之士,誌在四方。什麽是誌在四方,嘿嘿!說穿了,其實也就是輕於去就的意思。不是麽?”
房玄齡把方才藏在心中的冷笑笑出聲來,丟下這麽一個問號,然後,拂一拂衣袖,揚長而去。
“哈!這麽快就把他給支走了?”長孫無忌回到書房,李世民打個哈哈,說出這麽一句話來。其實,長孫無忌這麽快就返回來,令他多少有些疑心:該不是天策上將府內出了什麽婁子吧?不過,他覺得他不能再露怯,所以,他就極力裝出這麽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不是我把他給支走了,我想留他都留不住。嘿嘿!”長孫無忌也打個哈哈。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人家要跳槽了。”
“笑話。他要跳槽,會來事先通知你?”李世民搖頭。
“怎麽不可能?你難道不知道他同我的關係一直不錯?”
房玄齡與長孫無忌的關係的確不錯,這他李世民早就知道。不過,能不錯到這種無話不談的地步?他不怎麽信。
“咱沒時間開玩笑。無忌。他當真說要跳槽了嗎?”問這話是高士廉。
“房玄齡是個聰明透亮的人物,他怎麽會這麽直說?他不過是閃爍其詞地透露了這麽個意思。”
“怎麽個閃爍其詞?”李世民問。
“他說天策上將府的府屬一個個都是豪傑,豪傑誌在四方。所謂誌在四方,其實就是輕於去就。”
長孫無忌說到這兒,把話頓住,意思是想聽聽李世民的反應。可李世民沉默不語,接過話茬的是高士廉。
“嗯。言之有理。接著說。”高士廉說。
“他房玄齡難道不自視為豪傑?他說豪傑輕於去就,難道不就是暗示他自己要跳槽了麽?”
“他能往哪兒跳?”這回高士廉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太子身邊有魏征,用不著他。齊王嘛,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這他房玄齡也應當知道。況且,就算他現在走了,也無所謂。我的擔心倒不在這上頭。”
高士廉說罷,扭過頭來看李世民。李世民見了,會心地一笑,道:“謝謝舅爺提醒。不過,舅爺不用擔心,我已經有了主意。”
“舅爺有什麽擔心?你又有了什麽主意?怎麽都不說出來?打什麽啞謎嘛!”長孫無忌真的不知道麽?他沒那麽傻。故意這麽一問,其實就是表示:嘿嘿!你們不說,我至少也已經猜著了八九分。
“今晚我在天策上將府設個便宴,你去了就會知道。”
“不請舅爺一起去?”長孫無忌問。
“匆促之間,酒水菜肴難得精良,舅爺事兒多,就不敢相煩了。”
“可不!你就是請我,我還真沒功夫去。”
高士廉明白為什麽李世民不請他去赴宴,也明白李世民所謂的“事兒多”是什麽意思。宴會上沒他的事,他要緊辦的事情,是同長安城的四位典獄聯絡,把那五千散兵遊勇的事兒給定下來。
離開長孫無忌的府邸,李世民沒有直接打道回府。他來的時候是一行兩人乘馬從後門進來的,走的時候還是一行兩人乘馬從後門走的。一行兩人?不錯。除去李世民本人,還有段誌玄。不過,段誌玄沒去見長孫無忌與高士廉,就留在後門門房裏了。帶上段誌玄,不僅是帶個保鏢的意思,而且還另有任用。什麽任用?
“我在玄武觀等你們。”
兩人策馬跑出長孫無忌府邸後門麵對的夾道之時,李世民這麽吩咐段誌玄。你們是誰?當然包括段誌玄本人在內,剩下的還有誰?段誌玄沒問,一言不發就撥轉馬頭走了,連頭都沒有點一下。這令李世民極其滿意。沉著、穩重、自信。這些都是執行秘密任務者必備的性格,段誌玄一樣都不缺。
李世民說的玄武觀,就是當年收養紅拂的那座玄武觀。李淵的大軍攻入長安之際,收養紅拂的老道恰好無疾而終。師傅撒手塵寰,眾弟子一哄而散,玄武觀於是成為一座廢墟。
“這地方不錯。”李世民邁進道觀的大門,立刻說了這麽一句話。
那是十年前,道觀剛剛經過戰火的洗劫,荒蕪殘破,有什麽不錯的?李世民看中的是什麽?看中的就是那荒。那荒,令他想起晉陽的那座玄武觀。
“主公的意思是,把這地方交給無名道人?”問這話的是跟在李世民身後的段誌玄。
“不錯。正是這個意思。”
於是,長安城中的這玄武觀從此就成了無名道人王晊閉關修養之地,直到王晊經魏征的推薦,成為太子府上的更率丞為止。王晊走了,道觀的性質並沒變,仍舊是李世民的秘密,一個隻有三個人知道的秘密。所以,當李世民說“我在玄武觀等你們”的時候,段誌玄二話沒說,他知道李世民的話隻能有一個意思,那意思就是:叫上王晊一同到玄武觀與李世民秘密會見。
那一晚,天策上將府上的宴會顯得雜亂無章。客人陸續到了,卻不知道該怎麽入席,因為席上的名片還沒擺好。好不容易把客人都安頓入席了,卻連茶水都沒人侍候。事出倉促,來不及準備?也許吧。客人們都這麽猜想,所以也都能理解,沒有誰顯得按奈不住。他們自己不也是事前一點兒消息也沒有,突然才接到請帖的麽?不過,有一點卻令客人們疑惑不解。哪一點?客人都到齊了,主人卻遲遲不見露麵。這可有些不同尋常,雖說主人也同時是客人的主子,每逢請客必然親自在宴會廳門口迎接,還從來沒這麽怠慢過。
正當客人們七嘴八舌、交頭接耳之時,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來了!誰來了?客人們紛紛起立,舉目向廳外望去:三個人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拾級而上。走在中間的是李世民,這大夥兒都認識。走在左邊是段誌玄,這大家也都認識。走在右邊的那人是誰?眾人一通猜疑,皆不得要領。等三人走到門口,一廳嘈雜之聲嘎然而止。靜謐之中不知是誰小聲嘟囔了這麽一句:誒!那不是太子府的更率丞王晊麽?
“不錯!”李世民接過話茬,咳嗽一聲,鄭重其事地宣布:“正是太子府的更率丞王晊。今日這頓宴席,也正是因他而設。恭請王晊入坐上席!”
李世民說罷,帶頭擊掌,把王晊請到上席坐了。客人們雖然一個個都如墮入五裏霧中,也都站起身來跟著使勁擊掌,以至李世民不得不再三叫停。俟客人們又都重新坐定了,李世民扭頭對王晊道:“這裏都是自己人,有什麽話,你就直說,不必有任何顧慮。”
王晊站起身來,先向眾人拱手施禮,然後也如李世民一樣咳嗽一聲,既為鎮定自己,也是意在靜場。等廳子裏靜下來,王晊說出這麽幾句話來:
“在坐的各位大都不認識我,我先自我介紹一下。賤姓王、名晊,道號無名道人。表麵上是太子府更率丞,其實與各位一樣,也秦王的心腹,不過分工不同罷了。”
王晊這幾句話引起些許騷動,等騷動回歸安靜了,王晊接著說:“我今日來,是要同各位分享兩項秘密消息。其一,叫尉遲敬德、段誌玄、秦叔寶、程咬金隨齊王北征不過是個幌子,其實是要對四人下手。一俟四人去軍營報到,立即逮起來秘密處斬。”
廳子裏又是一陣騷動,李世民見了,用手敲敲桌子,連喊兩聲“肅靜!”,這才重新安靜下來。
“其二,太子與齊王擬了一份名單。但凡姓名見諸這單子的,都是太子與齊王計劃捕殺的對象。我趁便抄了一份副本。”
王晊說到這兒,把話頓了,從衣袖裏掏出一條絲巾來,先向席上各位掃了一眼,然後低頭念道:“長孫無忌、杜如晦、房玄齡、侯君集、張公謹、溫大雅、長孫順德、劉弘基、…..”
王晊念完名單,又向席上眾人掃了一眼,問道:“席上各位,有誰不在名單之上?”
眾人麵麵相覷,有誰不在?除了尉遲敬德、段誌玄、秦叔寶、程咬金,其餘的沒有一個不在。而尉遲敬德、段誌玄、秦叔寶、程咬金的“不在”,同其餘各位的“在”,又有什麽兩樣?不就是早死一兩日與晚死一兩日的區別麽?
齊王當真有處斬尉遲敬德、段誌玄、秦叔寶、程咬金的陰謀?太子與齊王當真有那麽一份黑名單?其實都沒有。二者都不過是李世民琢磨出來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妙計。長孫無忌在客廳裏對付房玄齡的時候,高士廉與李世民大致商定了如何在玄武門內下手的計劃。
“成敗的關鍵在於參與者必須絕對可靠,如果有人猶疑、動搖、反悔,那就難保不走漏風聲。一旦走漏風聲,那就必敗無疑。”高士廉這麽叮囑李世民。
李世民點頭稱是,反過來叮囑高士廉:千萬得把五千散兵遊勇搞定。否則,即使在玄武門內得手,也不見得就能成功。
“我的人,我能有絕對把握。你的人呢?你有絕對把握麽?”高士廉問。
“沒有就不幹了?咱有退路嗎?”想了一想之後,李世民反問。
這話不為無理,不過,顯然不是高士廉所期望的回答。正準備追問的時候,長孫無忌從客廳返回書房,把這段對話打斷了。正因為此,臨分手時,高士廉又重新提起這話頭。那時候,李世民已經琢磨出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妙計,所以才會有那句“舅爺不用擔心,我已經有了主意”的話。
謝謝評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