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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風光——當模特的一天

(2007-02-13 14:57:31) 下一個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我總覺得應該有一個開門紅。果然舊例新年剛過,我的一個modeling agent(模特代理)打電話給我,說有個go see(模特試鏡頭)。我並沒有以為這是一個多大的機會,因為往往十個試鏡最多能拿到2-3個。尤其是audition(演員試鏡頭),機會更小,大概我天生沒有多少表演才能。

    我從小喜歡皮黃雅韻,但沒得機會一試身手。因為我書香門第的父母對戲子之類下九流十分不齒,讓我隻能對著紅氍毹扼腕。到了美國,自由世界,天高皇帝遠,我又萌生了“人前顯勝”的念頭。

    我身高五尺九,在亞裔中罕見,又有一口又齊又白的牙齒,至於柳眉杏眼,纖腰一握,自不待言。我的父親年輕時很英俊,托他老人家的福,賴上天厚愛,我落得了一副好皮囊。孔子說:“唯女子與小人之難養也”。我是女子,也是小人,當為其難養之頂峰了。既然天生麗質難自棄,又沒有選在君王側的命,我隻有選擇墮落了。明知道做模特有出賣色相之嫌,因財起意,而且難耐異國寂寞,便忘了先賢教訓:“君子愛財,取之以道”,苟而且之了。

    我隻是個業餘模特,而且在這一行當裏不想也不會有大出息。我的代理和化妝師曾建議我去紐約或LA闖一番,我瞻前顧後,想得怕失,發現自己沒有為理想而獻身的勇氣。於是乎我蝸居在這個不大不小的、娛樂業相對貧乏的城市,拾一點模特界的牙慧,慰平生的一點野心。好在這幾年模特生涯,我拿過手術刀,講過聖經,當過工程師,做過天氣預報,送過報紙,還真沒赤膊上陣穿過比基尼(也許因為不能舍財去隆胸),大節總算未虧。

    按照代理給我的地址,我開車來到一個指定的攝影室見一個叫大衛的攝影師。大衛的姓氏象是猶太人,不知為什麽,娛樂圈裏猶太人很多。大衛是一個頭發卷曲,瘦瘦小小的男人,他直言不諱說他是猶太人。我不免為自己的正確猜測得意一番--又落了小人的俗套。我遞上我的簡曆,headshot(演員的黑白頭像),和comp card(模特的名片,上麵有各式裝束的照片)。大衛滿臉笑容,我心怦怦:“有門兒”。按行裏的規矩,我是不能直接打電話給攝影師或雇主問結果的,一切由模特代理進行交涉,包括模特的價格等。

    下午我正在公司裏無聊等著下班,代理的電話來了,我得到了那份工作。我喜出望外,佩服自己的洞察力--我果然沒有讀錯大衛臉上的笑意,同時琢磨著從公司脫身的理由。這份工作是在一家大型保險公司的年刊上為其作廣告。我將分別扮演他們的CEO,銷售經理,IT技術員和賠償估價員,用作封麵,封二,封三的圖片,標準報酬$125一小時。也不知大衛看上了我什麽,他沒有再請任何其他模特,我將一人擔綱所有四個角色。前三個角色我自備行頭,最後一個由雇主提供服裝。

    第二天上午九點我準時來到拍攝地點,還是那個小男人大衛,他身邊有一個年輕漂亮的金發女郎,自稱是大衛的助手瑪麗。“是他情人吧?”我暗自撇嘴。演藝圈裏太多齷齪事,所以我不覺得自己的想法齷齪。

    我今天的化妝師名叫勞拉,是一個紅頭發的中年女人。我換好了一套深藍色套裝,在化妝室裏的高凳上坐好,勞拉開始在我的臉上塗抹,我們攀談起來。她說她是從LA搬來的,以前在好萊塢也是個二、三流的演員,後來覺得沒前途,改行做了化妝師,兩年前搬來這裏。她也認識我上一次共事過的化妝師。這個城市,雖說粥少,但僧也不多,化妝師,攝影師,模特代理,導演,屈指可數那麽幾個,所以大家都有些麵善,討生活也容易些。

    我的代理曾要求我讀一本叫《美國東南演員指導》的書,上麵說娛樂界96%的財富被4%的大牌大腕們賺取,而其他96%的二、三流演員、模特們隻有在4%的殘羹剩飯中延殘喘。大多數圈中人必須有第二職業才能糊口。狡兔三窟,我慶幸自己沒選擇在這一棵樹上吊死,我還可以用大腦謀生。不過無論如何,我絕不會為失業去跳樓,螻蟻尚且貪生,小人最是惜命。

    化妝花了半個多小時,我對鏡一照,心跳加速:“好一個大美人兒!”無怪乎著名內衣銷售商維多利亞的秘密的代言人,名模Tara Banks曾說過:“化妝品給我無限自信”,此言乃模特之真諦也。

    攝影棚是個沒窗戶的大倉庫,其中兩麵白牆渾然連成一體象個球狀空間,這是為了照片背景不現拐角的陰影,我去過的所有攝影棚都修築得類似如此。

    我亭亭玉立在房屋正中央。我的左前方是一盞巨型照明燈,很大的瓦數,我感覺我的左半邊幾乎要被烤化了。我的右邊是一麵巨大的白色反光屏幕。攝影師大衛,助手瑪麗,化妝師勞拉,還有保險公司的廣告部經理,廣告公司的總裁,設計師,背景設計員等十幾個人包圍著我,注視著我的一顰一笑,甚至每一絲肌肉的移動。我感覺自己象動物園裏的一隻大老虎,被許多人欣賞,指點,評論。我想起一句古話:“孰知百煉鋼,化為繞指柔”,曾經心高氣傲,自詡精英的我今天竟在這裏搖頭擺尾,為了那不為菲薄的一日千金的嗟來食而使盡渾身解數,試圖取悅眼前所有人。

    他們對我指手劃腳:“你太凶了。你知道CEO什麽樣嗎?嘴角顯出自信,眼睛要親切。懂嗎?”娛樂圈的人墨水少,不懂照顧麵子,反正有的是人要往裏鑽,缺了我這臭雞蛋,人家照樣吃蛋糕。在人屋簷下,怎敢不低頭,我隻好忍氣吞聲:“OK”。心裏卻是阿Q的國罵:“小人得誌。你見過幾個CEO?”

    一回,兩回,三回,鎂光燈在我眼前閃成一片光華,我眼前的人影都變模糊了。一百多張照下來,他們似乎滿意了。我又變成了IT技術員,左手托一個筆記本電腦,右手放在鍵盤上作打字狀。又是上百張照片下來,我左手都累麻了,渾身是汗,遍體生津。我咬牙挺著,好容易完成了這一幕,我的左臂都抬不起來了,自歎一聲:“苦也”。

    中午我不敢吃飯,怕影響形像,隻能飲水療饑。

    下午頭一個角色是銷售經理。我要做出會上向人們報告利潤狀況的資態,我的身後還有一塊白板顯示漲落趨勢。我的襯衫太肥大,瑪麗在我身上放了四個夾子,來顯露我的楊柳小腰,這讓我好別扭。

    這個角色的難處在於我必須不停地說點什麽,因為光動嘴不出聲會顯得太假。說什麽呢?我靈機一動,開始給他們講我的平生所學,金融管理,資金平衡,怎樣從公司收支看股票漲落。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這一通信口雌黃居然鎮住了這群白丁,人們忘了挑剔我的表演。屋裏除了我和照相機的抑揚頓挫,別無聲息。我得意地笑,有意露出一口玉齒:“動物園裏的老虎也有小試爪牙的機會!”

    大衛的一聲“停”結束了我當模特的一天。我簽了有效期為一年的肖像使用權授予書,大衛簽了我的工作時間和報酬的認同書,我們愉快地握手告別。回家的路上,閃光燈似乎還在我麵前閃個不停。

    兩個月後,我收到了我的報酬,$800支票(扣除20%代理費)和兩份樣品刊物。

    封麵上我的臉讓我瞠目結舌,因為那是一張完美的臉。我臉上的幾點小黑痣也被touch up掉了——美人就是這樣造出來的。封二封三上的我臉大如鬥,象當年的毛主席像。我被鎮懾住了,迷惑了,分不清現實中的我與封麵上的我,哪個是真我,正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我在想,如果回國去招搖撞騙,這幾紙風光也許還能派上用場。我對著自己狡黠而嫵媚地笑,鏡子裏十足一副小人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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