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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愛
除夕那天,我跟愛兒一起包餃子,愛兒畢竟還小,怎樣也學不會把餃子擠出一個圓鼓鼓的肚子來。愛兒沮喪地問我,媽媽你是怎麽學會的?這讓我突然想起,這種包法是父親教我的。
我甚至還清晰地記得那畫麵:應當也是某年除夕,父親演示給我看怎樣捏住餃子兩邊,怎樣將兩隻手像緊緊捧住什麽似的合攏到一起,然後父親攤開雙手,一個胖嘟嘟的餃子就像一尊笑眯眯的大肚佛端坐在父親的手心。
仿佛猛然找到一個回憶的線頭,輕輕一拉就是一根長長的記憶的線。那一瞬間,無數往日的情景一下子都浮現在我的眼前。我好像有生第一次意識到,父親其實是深愛著我們的。
母親極其不擅長家務,也不擅長做飯,米飯總是軟得像粥,粥卻又會稠得像米飯;饅頭從來都好像沒有發好過,硬硬得像石頭;炒菜也永遠沒有花樣,千菜一麵,若是提色香味,母親會覺得太小資了,該從思想上受到批評教育——飯是用來吃的,不是用來講什麽浪裏浪蕩的情調的......
我想母親那一代女人,尤其接受了“不愛紅裝愛武裝”的思想洗禮的女人,大概算得上時代觀念的犧牲品。母親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不會做飯是什麽大不了的毛病,甚至潛意識裏覺得,女人不會做飯有點高人一等的意味——文化人不會做飯很正常,講究吃,有點俗。
我不知道是父親天生熱愛做飯,還是母親的不會做飯,才有了父親的不得不時常下廚房去顯一顯身手。過年過節,家裏來尊貴一些的客人,酒菜一定要父親下廚親手做,從來都是如此。平常父親工作不忙了,或是有什麽開心的事,父親也會自己主動要求下廚去,用父親的話說,給我們改善一下生活。
家裏有好幾本菜譜都是父親買來學習的。父親後來在他們的老年大學裏最熱衷的就是學習做菜。每次學到一個菜式,必然會回來做給我們嚐嚐,看著我們點頭說好吃,他就開心得像個孩子。父親學來的那些菜式自然講究,母親的菜不可比擬。
可能做飯真的與天分有關,也與父親經常下飯館應酬吃飯局有關,我一直覺得父親做的飯非常好吃,即使他隨隨便便炒個蛋炒飯也比母親做得香好多。父親還會變著花樣做,拿出藝術家的態度來對待菜式,一定要講究個色香味俱全,父親甚至極其講究盛菜碗碟的精致,我記得那時家裏常常會新添一套套精致的碗碟。父親的這個愛好影響了我,我也極其愛漂亮的餐具,看見了就想買,沒錢的時候買不起就看,多看幾眼,想象著在那樣精致的碟子裏盛著父親的菜,他該會多開心。
若是邊吃邊給父親個讚美,父親一定會得意得好像他畫了一幅好畫。可惜我不是一個甜美的女兒,那時年紀也小,並不能懂得父親的心意,更不懂得一個父親花費心思和時間親手給孩子做一頓他們喜歡的飯菜裏麵凝聚的愛。那時我以為一切都是天經地義。
愛是什麽呢?愛或許有千萬種表達的形式,但直擊心底的也就幾種而已。我不懂事的時候,一直因為父親對母親的態度而苛求於父親。如今回頭再想,父親為我們做的已經足夠多,或者他一直在盡自己的努力去彌補從小缺失我們的那些愛。
前些日子與一位新近認識的朋友談及各自的父母,她說小時候她父親對她花錢極為小氣。我於是想起父親對我,想起在我還是少女時第一次擁有的那些奢侈品:蘇杭絲巾,水晶吊墜的項鏈,會跳舞的音樂盒,當時流行的淡紫羅蘭色的長風衣,等等,甚至我擁有的第一盒粉底都是父親買給我的。
那位朋友聽了一連串地說我幸福。可是那時,我從未意識到這是幸福,無論是父親送給我的那些物品,還是他親手烹製的精美的飯菜。如今懂得,都已太遲。
或許也不能說太遲,我畢竟懂得了,我年少時看不上眼的那些油膩膩的廚頭灶腦的事,原是靠愛支撐著的。而係著圍裙,套著套袖的父親,圍著我嫌油膩不願插手的母親的灶台打轉,神色怡然,有時輕哼著蘇聯歌曲,樂顛樂顛地準備做我喜愛的飯菜給從北京返回探親的我吃。而我那時偏偏什麽都不愛吃。唯有對著父親,我可以什麽都不愛吃。父親卻不惱,依舊討好似的笑,問我,愛吃點什麽,爸爸做給你吃,你看你都瘦了......
那些時刻仿佛近在眼前,那些時刻多麽溫暖,在除夕之日,那些時刻更猶如閃耀在生命中的星辰,熠熠閃亮,讓我驀然意識到,生命原是一直籍著這些光前行......
尤其喜歡這句“仿佛猛然找到一個回憶的線頭,輕輕一拉就是一根長長的記憶的線”。
你們兩位博主的文有很相似的地方,都是看似不經意間寫出那份刻骨的情與愛。謝謝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