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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是盲目的》
那天畫畫課回來的路上,天已經黑盡,偏又是下班高峰,一輛輛車開得緩慢。我有點急,一會兒還有塵兒的音樂理論課需要趕過去,這個時候麵對幾乎停滯的車流,我就總是幻想自己的車可以生出兩片翅膀,從凝固的車河上空飛過去。
有朋友說,現在科技發展已經到頭了,我覺得還差得遠,至少人大腦裏的千絲萬緒的能量還沒有得到開發和使用,什麽時候人腦裏的所想可以聯通和操控現實,那就真的是科技的盡頭,或者人類的末日了。
一輛我前麵的車在綠燈的路口前停了快一個世紀那麽長才反應過來,估計車主走神了。塵兒他們鼓動我按喇叭催促一下,他們總是嘲笑我不肯按喇叭。的確開車十餘年我幾乎沒有按過喇叭,無他,因為我不喜歡那種刺耳的聲音。
開過那個停了一個世紀的路口,身後車座上的愛兒忽然悠悠地發出歎息,“媽媽,還是加拿大好,這邊幾乎聽不到按喇叭聲。要是在北京,那些喇叭聲簡直吵死人了。”
我想愛兒這番說話暗含的一個意思是兩個國家文明程度的不同。
很多時候我不喜歡拿中國同加拿大比較,因為比較其實是個大課題,嚴肅的比較是全方位的,客觀公正的。任何片麵的比較隻是得出一個片麵的結論,並不具有多大意義。但是就有人會因此得出一個全麵的結論,看,中國多差勁,言外之意加拿大多好。我常常因為此跟我丈夫爭論,他是個地地道道所謂文明的擁護者,總是拿中國的短處同加拿大的長處比較。
我爭論的目的不是為了贏取什麽,是為了更正他作為父親給孩子們灌輸的觀念——那個他們根係所在的中國不好,非但不好,有時簡直粗鄙得人神共憤。這是在孩子們內心種下矛盾的種子。
我暗自認為,無論人類怎麽試圖抹殺種族的差異和隔閡,那種界限其實清清楚楚呈現在那裏。我相信總有一天,孩子們會在這個異邦國度產生困惑,那時他們會尋求自己生命的源頭,最終追溯到中國,並在那裏思索與生命有關的問題,所以我總是盡力向他們灌輸一個全麵的中國。
所以那天我問愛兒,你剛才有沒有聽到喇叭聲?
愛兒想了想,“有,也就隻有三兩聲。”
還沒有我再說什麽,愛兒搶先說,“媽媽,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會說中國的人口是加拿大的幾十倍。”
我無聲地笑。沒錯。我是這樣給他們洗腦。我一向以為我給愛兒洗腦洗得最成功,愛兒甚至願意跟我一起回到中國去居住,她覺得那裏很親切,因為在中國遇到的人都很喜歡她,這使愛兒對那片土地毫無陌生感。愛兒甚至會為中國辯護,比如我們夏天從中國的高溫回到加拿大的涼爽,走進超市卻被凍得要死。愛兒會跟我說,“媽媽,我覺得還是中國人更愛地球。他們不會把空調的溫度開這麽低,太浪費了。”
的確,中國的商場極少有加拿大這邊的商場空調氣溫這麽低的,也許是因為條件達不到,但是這種達不到本身對地球來說卻是有益無害。而發達程度頗高的國家,一方麵口口聲聲指責別的不夠文明的國家對地球造成損害,一方麵卻享受著文明的成果來戕害地球。全球變暖有多少是文明國家的消費不當和過度消費造成的呢?大約沒有人做過這樣的統計調查。有錢就有發言權,不但在人群中如此,國家之間亦是如此。
不過那天我還沒有來得及表揚愛兒思考全麵,愛兒忽然悠悠地對我說,“媽媽,你真是太愛中國了。愛讓你變得都盲目了。”後麵這句愛兒是用英文說的,她還不會說盲目這個詞。
我聽得又驚又喜又憂傷。我的小心眼被愛兒都看穿了,她已經具有了她自己的思考能力,不再完全受我洗腦了。而憂傷,是因為我知道,愛的確讓我盲目。
對我來說,真正的愛就是盲目的,沒有利益衡量,沒有比較算計,隻有一片赤裸裸發自本能的真誠的情感。
愛兒接著問我,“媽媽,我猜要是中國和加拿大之間發生戰爭,你一定會向著中國。對不對媽媽?”
我心一顫。這個問題很久以前我就問過我自己。誰知道呢,有一天它會不會真的到眼前來。
而我的答案好像始終未變。是的。我會站在中國那一邊。
“那要是中國有錯呢?打起仗來媽媽你還會站到中國那邊去嗎?”愛兒不依不饒追問。
我笑。愛和對錯其實是沒有關係的。假如中國有錯,我會承認中國有錯。但是即使它有錯,若是需要,我也會站在中國的一邊。
我怕愛兒聽不懂,便又舉例母親。“你們知道姥姥老了,很多事糊塗,甚至做錯,但是即使這樣,姥姥是媽媽的媽媽啊,如果姥姥需要,媽媽依然會為姥姥而死。因為媽媽愛姥姥啊!就像媽媽愛你們,無論你們有多少缺點都愛,如果你們需要,媽媽都會為你們而死。”
愛兒沉默了好一會兒,好像明白了,發出長長歎息一聲,“唉,媽媽,你真是一個懂愛的人啊。”
我快被愛兒甜死了。
也許愛應當是什麽我並不真的知道,我是不是一個懂愛的人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的女兒好懂我啊!而沒有什麽比這更甜蜜滿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