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小說）

 

小慈（小說）

 

我是從那件事之後開始相信真有靈魂這一說的。宗倪吞下一口茶，端了端神色，我知道他又要開始講故事了。

要是沒有小慈，我肯定現在就不是在這裏了……宗倪果然又是從這句話開始講起。

我坐在宗倪身邊偷偷笑。他實在是太可愛了。這個故事我都要倒背如流了。

 

 

小慈是我的名字。

宗倪說的那件事，我記得很清楚。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那天宗倪下班很晚，回到家後在爐子上煮水，想泡一碗方便麵充饑，他趁煮水的時間倒在床上休息，結果就睡著了。

是我聞到了刺鼻的煤氣味，去把他叫醒，他才免過一死。

 

事後，沒有人的時候，宗倪曾經問過我，小慈，你不恨我嗎？為什麽還來救我？

我笑。愛過的，終是愛過的，如何會恨。何況，我說過，我會一直愛著他，活著，或者死去。

 

宗倪人很帥，又很有才，喜歡他的女孩子有很多。我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女孩，一心一意愛著他的女孩。

我和宗倪認識的時候，他剛剛跟女朋友分手。他們在一起七年。那是人生最美好的七年，也是最一無所有的七年。

七年的漫長，大概足夠讓人滅絕一切稚嫩而熱切的守望。女孩最終沒有兌現愛的承諾，轉身嫁給了一個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

宗倪為此深受打擊。從此一心撲在事業上，竟然很快風生水起。

因為相識於微時，宗倪一直沒有跟我提出過分手。雖然我隱約知道，他在外麵從來不缺少女人。

 

深愛一個人，可以給他多大的包容？

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我真的很愛很愛宗倪。所以即使聽聞他在外麵的花花韻事，我都要自己忍著。

我相信宗倪也是愛我的。隻是他心內的恐懼讓他害怕麵對愛的事實。因為無論他走出去多遠，都會走回來。因為他懂得內疚，一直在用溫暖的謊言給我一份貌似完整的愛。

我告訴自己，為了愛，我可以等，等有一天他從傷痛中痊愈，清清爽爽地回到我身邊，從此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當然有時候我也會忍無可忍。我是非常愛他，但是我無法愛他的 放縱。雖然我知道，他的放縱因何而來。

你不愛我了？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嗎？我很窮的時候你愛我，有錢了你卻不愛我了？這樣的時候，宗倪就會很無賴地糾纏我。

我知道他本性善良。他心中的那個小孩被一塊石頭絆倒，跌入了黑夜，他不知道如何走出來。

 

偶爾平靜的時候，宗倪又會刺激我，你現在還愛我，無非是因為我有錢了。如果我還是個窮小子，你還會跟我在一起嗎？一定去找有錢人去了。

我知道，宗倪一直無法從傷痛裏拔出自己。

我默默忍受他的無理。我總是以為，愛可以挽回他。總有一天，他會相信這世上有與金錢無關的愛情。我是真的愛他。

 

你知不知道每一個善良的人都是有心的。每一顆善良的心都有一顆溫暖而脆弱的靈魂。靈魂是不死的，是有輪回的。我試圖潛移默化宗倪。

我這樣告訴宗倪的時候，他總是不屑。就像我每次跟他講外婆講給我聽的那些靈異故事，宗倪聽著，總是笑，世上還有比你更傻的丫頭嗎？什麽年代了，竟然信這些。你是不是無神論教育出來的苗子啊，長得這麽歪。

 

我無語。其實我是個沒有信仰的人。但是我相信外婆，我相信那種年齡和閱曆生發出來的智慧，超過了任何枯燥無味的言說。

我也相信人是有靈魂的，美麗的靈魂是不死的。比如外婆，我時常能感覺她就在我身邊，微笑著望著我，尤其在我心情低落的時候。

我相信，思念一個你熱愛也愛你的人，像一種信仰，給你無窮的力量。

 

外婆常說，這個世上，很多人是瞎子，他們的眼睛和心蒙著塵，他們看不到美，因而不美，甚至醜陋。

善良美麗的靈魂是會發光的。尤其在黑漆漆的夜裏，萬籟俱寂的時候，俯瞰人間，那些發光的靈魂就像飛舞的螢火蟲。外婆這樣形容。

而我越來越覺得，如果我們可以離開地球，到月亮或者更遠的星球上，看地球，那些閃閃發光的靈魂，是不是就像我們看夜空，有無數顆璀璨的星星。我們都是這樣彼此輝映著，給予彼此希望和支撐。

 

我也相信，人一輩子幸與不幸，都有因緣定數。順其自然，隨遇而安，你終會得其正果。與宗倪相遇，愛上他，並且萬劫不複，或許，也有著我所不知的命中劫數。

這樣想想，我便心安。隨便宗倪怎樣鬧，我都任由他。

我一直希望宗倪能夠懂得，凡事都有因果報應。心有所懼，才會行有所持。而這些，無論我怎麽說，宗倪就是不信。我想，我可以給他時間。

 

直到那天，我們之間最激烈的那次爭吵。因為宗倪約會孔澤。

孔澤是宗倪公司的一個小女孩，剛剛大學畢業，美麗單純，未經世事。孔澤吞吞吐吐告訴我這件事時，我心裏既悲哀又憤怒。

那是長久以來，我第一次直麵宗倪的風流韻事。我躲不過去了。

 

我知道宗倪約會孔澤並不是出於愛。我太了解他了。他的愛和欲分得太開。

那天我第一次衝宗倪大發脾氣，質問他為什麽這樣作踐別人，作踐自己。

被一個女人傷害，你就要傷害所有女人才滿意嗎？看女人為你流淚，為你心碎你就快活是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無恥？!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自己一步步往地獄走？!你究竟要走多遠才肯回頭？！

 

宗倪一定是被我的話激怒了。在一起那麽久，我從來沒有這樣戳過他的痛處。

你以為我跟你在一起是愛你嗎？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隻不過是可憐你，不想看你被我玩完又甩掉的窩囊相。你還管我！你是我的什麽人？！我就喜歡玩！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看不慣我，你自己走開！離我遠遠的！少來煩我！

 

那一天，麵對著宗倪扭曲的麵孔，暴怒的聲音，我突然累了。

我想起外婆說的，沒有信仰的人是可怕的。

有些人，或許真的不值得被愛。也許我真的不該還在這裏了。無論我有多愛他。

我推開門，走出去。外麵風雨交加，很像我的心情。也許也不對，那一刻，我其實很平靜……

 

 

我該去攔住她的。我該知道我犯了多麽愚蠢的錯誤。小慈她那麽愛我。她一直默默忍受我。我都知道。可是我像個畜生，一直在折磨她。那樣危險的雨夜，我竟然把她一個人趕出去。

我其實……後來追出去了。可惜太晚了……小慈都不知道，其實我早就愛上她了……宗倪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宗倪後悔了，從他說出那些話之後。我知道他怎樣在風雨裏找我，怎樣聲嘶力竭地呼喚我的名字。我也知道他聽說我出了車禍之後是怎樣的傷心欲絕，痛不欲生。這些，我都知道。

 

你知道嗎？那天我正睡著覺，睡得很香很沉，然後小慈就來推我，讓我快醒醒。我是那麽不想睜開眼睛。我想好好看看她，跟她說說話。她卻一直推我，一直推我，直到把我完全推醒。然後我就聞到了煤氣味。水壺早就燒幹了。

小慈是特地來救我的……

我就是那天之後，徹底相信了小慈說的，人是有靈魂的，靈魂是不死的。小慈……宗倪的眼睛裏開始有亮晶晶的東西。

 

小慈，她對你那麽好，你那樣對她，她卻從來沒有怨過你。她一直等你醒……多好的女孩子，你真傻……那個一直屏心靜氣聽宗倪講故事的女孩，忽然落了淚，一行又一行清亮的眼淚。

我記得外婆說的，如果你死了，有人聽到你的故事，會落淚，她一定有跟你相似的靈魂。

我看著她，青春，美麗，重要的是她善良，我能看到她眼睛裏有溫暖的光芒。我想我可以安心了。

 

我轉頭輕輕靠在宗倪的肩膀上，看著我深愛的麵孔：三年了，宗倪，你可以放下我了。

我輕輕吻他，輕輕微笑，輕輕離開……宗倪看不到。

不過也許，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