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形

一個星期一的早晨，我在公司門口遇到了吉恩,他友好地朝我眨下眼，口裏含糊地吐出一個“早！”，我趕忙回應，隨後跟著他一起走向電梯。他今天顯得神清氣爽，好像話很多，似乎覺得此人與往昔有點不同，卻又想不起來什麽，隻好用微笑表示正在聽他說話。到了公司所在的十六樓，我正欲匆匆地往自己的辦公室跑，吉恩叫住了我：有空的時候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些東西想讓你看看。我點點頭，才有點納悶地離開了。

 

         我和吉恩並不熟悉，也就是點頭打招呼的交往。很久以來，隻見他麵色沉鬱，很少言語，也從不見他參與大家的起哄，說笑，似乎難以接近。我隻聽說他和他的太太原來是一對旅行愛好者。他們每年要出門幾次，足跡踏遍了世界上的許多遊覽勝地。三年前，他們在波裏維亞旅行的時候，前往偏遠山區尋勝，因為不慎食物中毒，他的太太沒有能被搶救過來，不幸去世了。從此以後，吉恩再也沒有出門旅行過。他一直很憂鬱，足見他們伉儷情深，似乎一直難以忘懷他們共同生活的時光。對於這樣的不幸，同事們都同情他，卻又無法介入他的內心為他開解。聽說不久前銷售部的經理哈維為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似乎處得不錯，如今見他春風滿麵的樣子，看來是已經進入了新的生活程序之中了。

 

        中午，我敲了一下吉恩辦公室的門，隨即進入他的辦公室。他笑嘻嘻地朝我招手，示意我前往。他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很大的紙板箱，我走近一看，禁不住詫異地歡呼了一聲。

       有點像一個百寶箱， 這裏麵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紀念品，從日本的木製玩偶到荷蘭的木鞋，瑪雅人石雕象，俄國人的木製娃娃，意大利的玻璃製品，希臘人的陶製鎮紙……吉恩感慨地說：“三年多了，我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放手了吧。所以我拿來給喜歡這些東西的人認領，給真正喜歡它們的人，希望有緣的人能夠把它們當作自己的珍藏。” 

       在花花綠綠的一堆物品中 ，我一眼就看中了這個長形的金屬製品，它有個奇怪的外形，拿在手裏沉甸甸的，發暗的表麵透出了些微黃色，一層薄薄銅綠鋪滿了斑駁的外表。邊緣曲折，看上去有點象狗，也 有點象魚，不倫不類，卻又拙得有趣。 

  “我知道你會喜歡這個，這是你們中國的龍啊。我去世的太太最崇拜中國的古董了。”吉恩笑著對我說。 

      我把玩著這個小玩意兒，確認它是一條龍，要看仔細才發覺它是一個打火機。曾經它的口裏會噴火，隻要撥動一下它的尾巴，真是個有趣的設計。可是我翻過來看，卻在尾部的裏側看 見了“德國製造”幾個字母。 

    中國人在描畫龍的時候，有一套程式，頭象什麽，身象什麽，尾又象什麽…所以有龍生九種之說。細看這個德國製造的龍形，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它的頭形似狗 ，頭上有微彎的兩個角，背部象丘陵般的規則起伏，尾巴象魚，身上的鱗片就完全和鯉魚同出一個門戶了，腳部象鷹爪卻又合了鯤鵬利爪的象意。兩個不同的民族，地理相去十萬八千之遙，在這神話中的角色上的創意，竟是如此地相似。 

     事後，我才從其他的同事口裏知道了吉恩的新情況。他認識了現在的女友後，如今有了新的進展。 上個月 新的女主人搬進了他的家，開始重新布置家居，清理舊物，前妻的收藏物，紀念品通統成了丟棄之物。 唉！這個女人！所以吉恩才小心地搬來， 找尋新主人， 希望別人能象自己的寶貝一樣地認領這些紀念品。

 

美 國的公共電視台有個“路 上尋寶”節目，很是熱門。這是由一批著名的拍賣公司和博物館的專業人士組成的顧問鑒定小組，在全國各地的城鎮舉行古董鑒定，常使許多人發現了自己家藏 的或者跳蚤市場搜集的物品，實際價值遠超出預料，驚喜之外，還得到了許多具體的知識。當然，也有珍藏似寶的實際卻沒有什麽價值的結果，遺憾之後，也是得到了真實的體認。所以，這個節目曆久不衰，很受觀眾們的喜愛。我的朋友們見到了這個龍形的新收藏，都覺得年代久遠，想是個古董，無不七嘴八舌地提出建議，最多的意見是該拿去鑒定一下，以免忽視了真正有價值的藏品。 

   我把這龍形鄭重其事地放在客廳的玻璃櫃裏，讓它和其他的收藏品放在一起。我想，這已經不需要鑒定了。某種意義上而言，它未必是時價幾何的真古董，但是，它背後的故事，就是它的價值。它曾經是吉恩夫婦幸福快樂生活的見證，時與境的變遷，使它落到了我的手裏，我確實感到了它的沉重。我會小心翼翼地照 看這件小紀念品，不盡是因為它奇特的造形，還因為它的曆史，這也許僅是世事中的微塵一粒，誰又能說它不是什麽人的至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