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的記憶

        路經一個花圃，看見風兒吹過，一片觀賞用的芋葉隨風泛起葉片的波浪。“微雨過，小荷翻。”蘇學士的意境不覺浮上腦際。這北美繁花簇簇，草木蔥鬱，獨獨不見荷花，夏天是荷花的季節，少了它，真有點悵惘若失。

　　我的故鄉有許多荷花，因為那一湖碧水，夏日裏就可見一片接天的荷葉，展露夏日風情，傳遞盛夏氣息，居然也自成一景，有景點名曰：“曲院風荷”。那時見慣了，以為是天然自成的，如今回想起來，竟然有許多的難能可貴了。

　　小時候住在湖邊幾年，每天清晨到湖畔跑步，就可看見晨光裏，朝陽把荷葉鍍上了金邊，沿湖亭亭玉立的一片，迎著晨曦盛開的嬌麗容顏，在正午日當中時閉合，直到次日早晨，才又露芳華。每一朵花在一天中，伸展關閉有許多變化，不過亮麗的生命展現隻有五、六天就凋謝了。好在荷花開放此起彼落，整個夏天都可見綠葉陪襯紅花的綽約風姿。

　　立在湖邊，見荷花在層疊碧翠的闊葉中高高挺立，無論含苞、初綻、盛放，都有掩不住的韻味，隨風輕搖韻致柔美。“涼風動水碧蓮香”，果真可以讓自己沾上一身淡潔的芳香而欣悅無比。還喜歡看雨中的荷花，楊萬裏詞：“午夢扁舟花底，香滿西湖煙水。急雨打蓬聲，夢初驚。卻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還聚。聚作水銀窩，泛清波。”寫的是急雨如珍珠在荷葉上滾動，風吹葉動，滴溜溜的滑來滑去，晶瑩剔透，渾圓柔和，最後紛紛跌落在水波中，來得自然，去得瀟灑。這詞的比喻貼切，動感極強。想起從前在站在湖邊可以癡癡地看上老半天，就是這份景象和趣味。

　　以荷花為主體的詩詞建構的意境，在文壇上流傳的佳作多極，各呈異彩。荷花本是植物，因了詩人的情感，它就具有幽恨、無奈、感傷、寂寞、嬌美、清遠……各種情態了。“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荷花入暮猶愁熱，低麵深藏碧傘中”，這些詩句或境界寬闊而生意盎然，或風姿楚楚而綽約秀美，膾炙人口的佳作實在多不勝舉。

        記得曾在《四庫全書》藏書閣舊址“文瀾閣”上班，每到夏日，中午有很長一段時間休息。常常會一個人跑到孤山後的裏西湖邊，在樹蔭下看書，或者看著一片荷花發呆，夏蟬聲此起彼落，熱風吹來荷葉即翩翩翻動，輕輕地掀起一陣綠色的風聲。這個地方原稱“空穀傳聲”，這是我所獨有的經驗，一個人，一湖荷花荷葉，湖畔山邊，獨自傾聽風裏的聲音。那時無憂無慮，也沒有很多的思索，想起來竟與那種夏日的氛圍十分合拍。

　　西湖邊住著很多畫家，畫荷的作品，在湖濱的陳列館裏常常可以見到。畫家畫荷，有幼荷、豔荷、殘荷、枯荷，有月下荷、雨中荷、風中荷，都頗富韻致，都是畫作的好題材。從小就見了許多畫荷的作品，工筆淡彩、重彩，寫意彩墨、潑墨及焦墨的墨荷，還有水彩、油畫……記憶中見過的好作品，也是畫意詩情，美倫美奐。可惜學畫時，竟不知道什麽原因，覺得荷花是很難畫好的東西，總怕落俗，居然從來也沒有畫過一幅荷花，如今見也難見，更有理由不畫了。可是，心底總不無遺憾，也許以後對著照片也會畫點荷花，了個夙願。

　　想到荷花，當然也會想到最好滋味的蓮蓬，脆嫩的蓮子去了外衣，清香而可口。夏夜涼風裏，坐在湖邊和幾個同學一起剝蓮蓬，嘻嘻哈哈地說笑，真是滿了口腹之欲。那種日子已經很遠了，驀然驚覺，不知道錯過了多少個夏日，思鄉病突然而來，嗬嗬！真想回故鄉剝蓮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