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
勸君莫惜金縷衣,
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
花之折與不折,於我經曆了幾個階段。
孩童時代的我,頑劣不輸男孩。家族裏有一位終身未婚,德高望重的女性長輩,宅子後麵有一花園,春日裏花團錦簇,姹紫嫣紅,好不熱鬧。平日女性長輩惜花,輕易不讓人摘一朵。那天,我這混世小魔女去了,在花園裏上竄下跳,哪朵漂亮摘哪朵,摘了滿滿一堆,捧都捧不住。女性長輩的保姆嚷了我好幾次:“她不讓人摘她的花的。”我仗著平日長輩的疼愛,置若罔聞。而女性長輩隻是倚門而立,笑容慈祥地望著我,不忍有半句責備。我於是更加肆無忌憚地揮霍著長輩的疼愛。
直至後來長大出國,到了一處被人戲稱為樹不發芽,鳥不下蛋的地方,一住經年。冬天百花凋零,到處光禿禿一片,我這時才為童年的罪孽懺悔。漫長的嚴冬後,春天姍姍來遲。許多樹木競相開出一樹的花,兩三個星期內林花謝了春紅,匆匆長出葉子。夏天葉子是綠的,到了秋天葉子變黃變紅,然後隨風而逝,周而複始。夏日裏縱有花期長一點的花,遠看姹紫嫣紅一片,卻是不堪近觀,更沒有愉人的花香。我於是很長一段時期不再折花,隻由她們自由自在地開在母樹上。
及至後來搬到一個南方小城,院子裏一棵茂盛的梔子長出不少花蕾。頭幾朵花開的時候,我流連在柳影花樹下,沉醉於沁人心脾的花香,卻仍是不忍采擷。後來發現,這花香醉了我,也招了不少蟲子。潔白無瑕的花兒剛剛綻放,就爬滿了小蟲。我於是決定,花苞開始泛白的時候就折花插瓶,天然的花香比所有的空氣清新劑都強千百倍。
把欲放的花苞連枝帶葉剪下,在院子裏衝洗一下,洗掉那些迫不及待地爬在花苞上的小蟲兒。回屋修剪一下枝葉,也懶得找花瓶,隨手拿一玻璃杯就插上。花枝兒吸足水分,葉子挺精神地舒展開來,青翠欲滴。那青白色的花苞很快就綻開,芳香四溢。我對梔子花香沒有抗拒力。對香水極挑剔的我,在北方住了多年,百花凋零的冬天買的唯一一瓶香水就是梔子香型的。而今屋裏暗香浮動,人仿佛也隨著花香輕舞起來。
記得那一年,正是西湖六月中。花季的我經斷橋入蘇堤,柳浪聞鶯、花港觀魚、平湖秋月、三潭印月等景點轉過一圈之後已是晌午。太陽毒毒地曬下來,蟬聲此起彼伏。一行人撐著太陽傘,汗流浹背地走在白堤上,大家都被熱得有點焉焉的。微風從湖麵上輕輕拂過,送來一陣清新的荷香。那清清爽爽、婉婉約約的味兒從鼻子直透腦門,精神為之一振,暑氣頓消。放眼望過去,荷葉輕舞,粉紅的荷花托著黃黃的蕊,嬌豔欲滴。從那以後,所有的香水都是效顰東施。
除了荷香,要數當年那位女長輩園中的含笑花香最醉人。那時我還是小不點兒,跟著父親來到園中一角,一棵常綠的灌木長著指甲大小的葉子,枝椏間開著指頭大的白花兒。那花兒開放之前有一片萼包著,花萼裂開,花兒微微張開口,卻從不會象別的花兒那樣完全綻放,故曰含笑。摘一朵放在掌心,那花瓣是玉質的,有點厚實,一股微甜的香氣淡淡地彌漫開來。放幾朵在口袋裏,幾天都香甜。待花瓣散落,針形的花蕊留在柄上,上麵滿是細細膩膩的花粉。
再次就是梔子了。玉白的花瓣舒展開來,露出中間嫩黃的蕊,襯著翠綠的葉子,清麗淡雅。花兒完全綻放後,花瓣向外卷曲,香氣鬱濃。幾天之後,玉白的花瓣漸漸變黃變皺,香氣卻依然馥鬱,仿佛美人遲暮,卻依然典雅雍容,正如孩童時代那位疼愛我的女性長輩,雖然已經香消玉殞,卻永遠留在晚輩心中。
待梔子花枯萎,我不得不棄之,心有戚戚然地把幹枯的花枝收入塑料袋,花兒卻依然有一種典雅的香氣令人回味,讓人想起那句: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含苞
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