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大心

文學是我永遠的情人,很多愛好因為出了國不得不中斷,放棄,唯有舞文弄墨可以不受地域,文化,經濟,時間等等限製。寫的過程是心靈釋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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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愛的男人

(2007-01-03 14:29:50) 下一個

我是一個不善於用甜言蜜語和親昵行動表達感情的人,或者說這是繼承
了父親的基因,他也是一個內斂含蓄的人。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直接或間接地說過愛,並且因為如今相距遙遠,形式上我們的往來和交流都稀疏了,可情感上,我們的心靈從來沒有象現在那麽貼近!滿頭銀發的父親說:我每天淩晨起床後就讀聖經,為你祈禱。言之淡淡,卻情之切切。而我從沒對父親說過:爸爸,你是我最愛的男人!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從來沒有向現在這樣體會到自己對你如此深愛,愛之深刻,之痛切,之恒久凝聚成一股洶湧的波濤,常常將我的心口撞擊得生疼,疼得我呼吸不暢,或者隨時隨地都會熱淚縱橫。甚至悔恨起自己的遠嫁,悔自己一衝動把自己從父母身邊一下子拋到地球的另一邊,使來之不易與晚年父母的幸福相依,變成痛苦悲傷的別離!
其實,年輕和中年時的父親``並不算``一個稱職的父親。但不稱職不是
他主觀造成的,而是那個瘋狂的時代造成的。連綿不斷的運動,毫不人道的晝夜工作,開會使他有家難回,有女難疼。三個女兒一出世,連媽媽都無法休完產假,就拖著虛弱又缺乏營養滋補的身體,受``黨組織``之命,離開縣機關下鄉做農村工作,更不要說經過渡江及上海戰役生龍活虎的父親了。先後有兩個陌生的鄉下女人被倉促地介紹來做我們姐妹仨的奶媽和阿姨,天真無邪的我們把愛本能地獻給了朝夕相處的她們,而對給予我們生命和生活經濟來源的父母反而生分了!記得有一回父母回家後,希望我這個小女兒能與他們共眠。他們以最原始的哄小孩的方法``零食``----爆米花把我誘惑過去,可我
竟然在吃光爆米花後不受``引誘``,大哭大鬧著要回``阿姨``處,害得父母傷心不已。那時做一個公社(鄉鎮)黨委書記,哪有現在的書記那樣的待遇:住得好吃得好,專車,紅包和國外考察等等,那時隻有吃苦在先,毫無享受。父親聽從組織安排把家從縣城搬遷到一個個小鎮。 我5歲那年,全家搬到了太湖中的小島----西山,當時人稱``死山``,``吳縣
的西伯利亞``的偏僻的地方。人們必須坐半天船才能到達縣城,大風一括便停航,常有一些急診病人因無法及時送到縣裏大醫院搶救而喪命孤島。雖然,跟著當公社``頭頭``的爸爸,可住的是外麵下大雨,屋裏漏小雨並有鼠蛇出沒的老房子,吃的也是與其他人家一樣的粗茶淡飯,如山芋,南瓜湯什麽的(現在叫綠色食品,那時是為了省錢,常吃得胃裏犯酸),但漸漸長大的我逐漸懂事,開始為父親而驕傲。父親仍然如以前一樣沒有時間給家人,整日整夜地工作,開會,下鄉,哪兒艱苦,哪兒危險,哪兒就有他的身影:農忙時``蹲點``到最窮困,偏遠的生產隊去扶助,與農民同吃,同住,同勞動,我和姐姐們常從家裏做些菜送到鄉下,或全家一起割草完成什麽``公草指標``;天寒地凍時,圍湖造田或挖河築堤時,中年的他也象小夥子一樣站在冰涼的泥水中挖泥或肩挑幾百斤的砂石擔子;鎮上一戶老樓著火,他聽到立即趕去救火,那次我也擠在圍觀的人群裏,看著臨危不懼站在冒著煙的房梁上滅火的爸爸,感覺他好英雄!最令我喜滋滋的是,偶爾爸爸得到一個不必去開會的晚上,便叫我去打酒,我知道喝了酒的爸爸會興奮話多--------小孩們就有福氣聽故事了,我就拎著個打吊針的鹽水瓶---爸爸的老酒瓶,屁顛屁顛地上街打那6毛9分
一斤的白酒。同院子的鄰家小孩見我打酒回來,就搬了小凳聚集到我家,等候我父親酒後的故事會。(高中畢業參軍的父親,在當時的幹部隊伍裏已屬文化高的,加上他愛讀書和驚人的記憶力,肚子裏的``墨水``讓我這個後來算讀過大學的人自愧不如,天文地理,曆史,軍事,農業,我碰到疑問或不懂的字,懶得查字典就去問爸爸,從沒難倒過他,半個世紀前幫助過的農民來看他,他能記得他是哪個大隊,哪個小隊的,叫什麽,以及那些瑣碎的往事,真讓我佩服的五體投地!)那些從渡江戰役,解放大上海,到太湖遊擊隊的故事,個個緊張精彩,活靈活現,在那個沒有電視機,甚至沒有收音機的年代,該是我們最有趣的夜間娛樂了。那時的爸爸,不能象現在的多數爸爸那樣,把許多的業餘時間放在孩子身上,陪孩子遊戲,看電影,吃麥當勞等等,他親近我們的時間是那麽稀少,零星,但也因此留給我的記憶是那麽珍貴,甜蜜。比如我記得我發燒時,爸爸會俯下身體,用他寬闊的額頭試我的體溫(這是我記得的最頻繁的``肌膚相親``,(生病不好壞,得到爸爸額頭對額頭的溫馨和一兩個奢侈品------水果);如果我給他看成績單,他在翻開之前先給我吃
``定心丸``:隻要理解,``掛紅燈``(不及格)都沒關係。(也許他明知我一年不拉地捧回``三好學生``獎狀而故意這麽說的,那時他沒有時間督促我們讀書,都靠自覺。)我考上省重點寄宿中學後,爸爸便會在他去縣城開會途中急匆匆地帶給我一大杯紅燒肉煮雞蛋,那是我清苦的少年寄宿生活裏最上等的美味。我真正細密,周到地沐浴在父愛的深情厚意裏,是改革開放以後,父母調回了縣政府,全家搬回蘇州,當了大學生的我,反倒有了童年和少年時代本該有卻沒能享有的人生最珍貴的時段-----與父母在一起。進入晚年的父親,工作,生活穩定多了,為了照顧體弱多病,工作單位較遠的媽媽,主動承擔了很多家務,我吃到爸爸做的飯超過了媽媽做的。要知道,爸爸以前因``革命工作``忙,除了挑水抗煤,從來沒有下過廚,而漸漸地變成我家的一級大廚。若我要早起出行,他早早地為我燒好早飯,這個碗騰到那個碗地晾好,才叫醒我,讓我慢慢吃,而他又去樓下將我的自行車從擁擠的車棚裏搬出來。這樣的細節已使我一生難忘,更不要說那次為了給我的房間安裝有線電視而從搖晃的方凳上摔倒在陽台上,滿頭銀發在夜色中顫抖的情景,成了我心中永遠的痛:他是因為我而摔斷了大腿骨,在病床上受了好幾個月的折磨!爸爸,請原諒我,以前我常常在心裏抱怨你給我們的愛和愛的表達太少太少,慢慢才明白,你沒有華麗甜蜜語言包裝的愛滲透在生活的枝枝葉葉裏,已讓我受用無窮!可當我愈加明白這份愛的珍貴時,我卻選擇了遠嫁。我怕自己越來越依戀父母的關懷和嗬護而總是嬌嫩幼稚。可當我無數次因為回憶,思念,甚至說起你愛做,愛吃的餃子時,我都會隨時心頭發酸,或者悄悄落淚,才感覺:因為自己的婚姻而遠離生我養我的親人,這是多大的人生缺憾和苦痛!更是我們彼此的巨大損失!於是,我在來德次年,力邀父母來歐。父親連連謝絕,說等你有了工作再說。我就請姐姐們輪番勸說,等我有了工作,可能就沒有時間了,或者年逾古稀的老人健康狀況不允許遠行了。我不想讓我這個願望落空,一次次懇求他們。終於,爸爸答應了。這兩個月的歐洲之旅,雖然在物質生活上是簡樸的,但在親情上是豐盛的!我從沒有這麽完整的日日夜夜陪伴在父母周圍。這是我歐洲生活裏最快樂的兩個月!我挽著父母親的手,走在巴黎,羅馬的大街上,或一起在果園裏揀摘熟透的蘋果,而父親還是象在國內家裏一樣,搶著做飯洗碗,常常包餃子給我們吃,鼓勵剛會開車的我沉著冷靜,還是一個模範老公和老爸。我多希望這份純美的天倫之樂能常留我身邊,可是,分別很快到來。送他們去機場的路上,我一路跟自己說這次告別決不流淚,可在海關與他們最後揮別的一刹那,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湧出來。我說:我會很快回國看你們!
我確實兌現我的諾言,我寧可少買新衣,不買名貴化妝品,也願意把打
零工的錢攢起來,投在飛來飛去的行程上,每年一次,甚至2次回去探望父母。但盡管我如此,我還是很內疚,我人在海外,竟還不如國內的同學會賺錢,會改善父母條件,讓在位時兩袖清風,不會為自己撈錢撈房的父母至今還住在80年初的老公房裏。相信父母會諒解我的孝心有餘而孝力不足,就象我也從不埋怨我的爸爸不能象語言班的一些中國同學的爸爸那樣,一次就能給出國的孩子幾萬,幾十萬馬克,讓他們過上比當地人還悠閑的生活。相比這些富豪子弟對於父母的言行,我的愛要比他們沉甸厚實得多,我跟父母在艱苦歲月一起磨礪培養出來的愛已超越了血緣帶來的愛,融入相互的生命,堅不可摧。
我的一生中,會認識許多男人,其中或許長長短短地曾經愛過,或者因
為婚姻會跟某個男人生活得長於同爸爸的共處時光,但我可以坦言,男人
中,爸爸,你是我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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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此身如寄 回複 悄悄話 我也很鬱悶。年輕的時候,為了獨立跑到外地去工作,然後又搬出去一個人住。後來,過了幾年,跑到國外念書,然後戀愛,現在要結婚了,這下子回家陪伴父母真的是隻有一年幾周的時間了。回家的時候,老媽總是怪爸爸當年支持我去國外讀書,現在女兒把家都安在國外回不來了。爸爸隻是好脾氣地笑——其實出國都是我自己的決定,不能怪爸爸。

媽媽舍不得我,最好我在中國找個工作,留在她身邊。每一次回中國都是倒計時,我成天嚷嚷著不肯走。不過這次分別,父母過半年就要過來參加我的婚禮了,可以陪他們在國外走走,多好!

世界上那麽無條件愛著我們的,就隻有我們那白發蒼蒼的父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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