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大心

文學是我永遠的情人,很多愛好因為出了國不得不中斷,放棄,唯有舞文弄墨可以不受地域,文化,經濟,時間等等限製。寫的過程是心靈釋放過
個人資料
正文

伲咯條弄堂 (遲發3個月的帖,回來問候德壇同學) (圖)

(2011-11-25 13:59:50) 下一個



當汽車駛進我家門前那條才新鋪幾年的卻高低不平似波濤起伏的地麵的弄堂,遠遠看見姐姐站在大門口眺望,有肺氣腫的老爸則坐在樓下院子裏石條上,呼呼喘著氣,等著我們,一見到汽車停下,就上前來幫我們提行李。。。。。。。



我又回家了,回到了我這個有親人期待和翹望的小弄堂裏的父母家。



雖然,悶熱的天氣和偷襲的蚊子讓剛從涼爽和少蚊的德國回來的我們一時不適應,但內心還是愉悅無比,踏實無比。畢竟,這是我生活過20年的家,雖然老舊,狹小。即使從小到大的同學,一個個在馬路寬闊,高樓林立的新區,園區頻頻購買了現代化時尚新居,甚至還有同學,朋友買了幾百萬上千萬的別墅的時候,我卻那麽無動於衷,不會與時俱進,參觀完一個又一個他們的新居後,還是毫無觸動地回到這個落後於時代的公寓,滿足於在伲咯條小弄堂裏騎著舊腳踏車進進出出。



伲咯條弄堂,咋一看,與我們這個小城的無數條小弄堂無異。但於我,卻有著不一般的感情。

先是因為我母親與咯條弄堂的緣。1937年抗戰爆發後,我母親全家離開了蘇州上千平米的不動產,逃難到上海法租界生活,1947年母親從上海考入蘇州女子師範學校,而又回到了家鄉。這個師範學校,就是在咯條弄堂裏。(八十年代此校名稱為新蘇師範,後又改成教育學院,立達中學),



母親畢業後,在這條弄堂附近的縣政府部門工作,再被調往許多鄉鎮,在從事艱苦的農村基層工作。七十年代後期又調回縣裏某局,回到蘇州。竟然有那麽巧,母親八十年代工作的單位局長,在選擇幾個地塊為職工造單位公寓的時候,為了在鬧中取靜,選了咯條弄堂一處老宅的後院空地,造起來的公寓樓正好與這個師範一牆之隔!我母親被分到其中一套,我們從此住進咯條弄堂裏的公寓,母親每天上下班會經過校門,從自家窗戶還可看到校舍,圖書館,看到球場上生龍活虎的年輕身影,時不時聽到學校的朗朗讀書聲,悠揚的鋼琴聲,操場上的操練口令聲,已經告別青春的母親,可以時時親近,重溫曾經有過的純潔無暇,飛揚青春,似乎又回到從前,是多麽的珍貴而美好!



而樓前的那幢青磚老宅,是國民黨前高級將領顧祝同去台灣前在蘇州生活的別墅,他於1950年3月去台灣後,這幢樓被共產黨政府接管。這幢樓前的有顆漂亮的玉蘭樹,比3層樓還高,有太湖石,竹子裝飾的小庭院,庭院外還有一些附房,天井,可能是以前顧將軍的警衛,傭人們的住處,後來都被安排了縣委幾個老幹部家庭居住。我每天走過這裏,覺得此宅老舊卻不失優雅,這個味道是走在新城區高樓裏品味不到的。



老宅前那些平房,在2000年後房地產高速增長期,被房地產商看上了,連同他們對麵的一片平房,全被嘩啦啦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帶庭院的中式連體別墅。在平房住了幾十年的老鄰居被搬遷到遠離市區的城外新公寓,他們住的可能比在老平房裏寬敞明亮了,但離開了他們熟悉老鄰居,無法隨時方便購買弄堂兩頭馬路上一些吃慣了的美味小吃,他們很不舍,一位子女在國外,老伴去世了的阿婆建造不久的的兩層樓房子被拆後,不願獨自住在城外新公寓,就在我們樓裏一個鄰居家租一個房間,繼續做咯條弄堂裏的居民。



而我們這幢5層老公寓樓,因為躲在顧祝同老宅的身後,或因為樓裏居民太多,拆遷賠償不如拆遷平房合算而幸免於難。



有意思的是,我們這幢老樓,現在變成了一道時代的分水嶺,我們的樓房連同顧將軍的老宅同用一個名號“26號”。在26號大門外往西看,弄堂已經不像弄堂,寬敞似馬路,兩邊停滿私家汽車,高聳的圍牆裏是近幾年拆遷老房子後造出的連體別墅,上麵還有防盜電子裝置,圍牆裏外,綠樹花影隨風搖曳。



而這些在寸土寸金城市裏帶小橋流水庭院,又有現代設施的連體別墅,被一些以前住的偏遠的富人或者官員買去,曾經很窮的,因為暴富,因為官職來此享受這古城區帶亭台樓閣的優雅住所。



有一次我看到一輛裝著很多高大樹木的大卡車停在一個別墅前,用大吊車吊著這些樹木直接放入高圍牆裏。我很納悶,這家以前都裝修好了,庭院是古典園林風格,有很多的大樹,在相對狹小的麵積裏,能做成那樣,已經不錯。隻因為現在別墅又被人高價買去,估計新主人更加財大氣粗,對原來的布局,綠化不滿意,推倒重來,挖走以前的樹木,換了自己的喜好。這條弄堂西段如此輕易地換了新居民,連花花草草也被換去。看著又乒乒乓乓大興土木,我姐也感歎,這些暴富的人喜歡折騰,可浪費很多資源,製造許多垃圾啊!



而從26號大門以東,除了我母親讀過的師範學校的圍牆和大門整齊地占去幾十米外,其他則多數是低矮的老平房,還沒有被拆遷。90年代起,以前的民房一間間被破牆開店,離學校大門最近的,開了幾家雜貨店和小吃店,每當午餐和放學時,那些青春朝氣的少年們,圍著小店和臨時小吃攤,爭購那些美味卻未必健康的炸雞,炸肉串,炸鵪鶉蛋等等,全然不顧那些油是不是地溝油或者重複使用無數次的油,不顧小攤有沒有執照和油汙肮髒的環境。放學時間,接送少年們的私家車,電動車,夾在騎著自行車,步行的同學中間,常常堵塞小巷,也有寶馬,奔馳這樣的名車開進狹窄的弄堂,那些爸媽,還不舍他們讀中學了的寶貝,步行數十米,到弄堂兩端的馬路上上車。



還有些小民房,有的被用作美發店,縫紉店,蔬菜店,電動車修理店,最小的看起來隻有3個平方米左右,是一家小縫紉店,就容得下一台縫紉機和一張小長桌和一張折疊方桌,每次下午走過,總是看見女店主在勤奮地踩縫紉機,旁邊折疊方桌上一個小男孩在埋頭寫作業。我每次回來,看到做功課的男孩在變成少年,母親還是背對著門在忙碌,心裏總是有些感動。



而一些沒有被開店的平房,多數也是換了居民。老居民大概都買了新居,把老民居出租給很多外地來蘇州的新蘇州人。這些人以河南人居多。冬天常常看到很多男人操著家鄉話聚在一起聊天,女人們則在井台上洗衣洗菜,或者抱著孩子在門口曬太陽,聊天。隻發現,這一段的小孩越來越多,那些小孩就把弄堂當玩耍場所,跳橡皮筋,打球,穿開襠褲的小小孩,有時就坐在弄堂的地上玩,小雞雞都黑乎乎的,來往的電動車,自行車,甚至汽車就從他們身邊駛過,他們的家人也沒有那麽緊張,倒是讓我們過路人看的直擔心。



現在正逢雞頭米(芡實)上市,這段弄堂的大部分河南人都在剝雞頭米,因為去年賣50元,60元一斤,今年已經漲到80,90,甚至100元一斤,還供不應求。他們隻需一張小凳子,一個萹,一個盆,坐在弄堂裏剝芡實就能掙錢了。他們低著頭,大拇指上帶著金屬製的套子,坐在屋簷下,借著昏暗的路燈燈光,從黎明撥到深夜。這充分體現了他們從貧困農村到發達城市的頑強生存能力,因地製宜,因陋就簡,吃苦耐勞,就是一位來蘇州做了多年工程承包的大男人,有空閑的時候,也坐在女人們旁邊,一起剝雞頭米。



另外一戶民居被一家私人快遞公司租下。我半年前回國,看到他們每天在弄堂的地上分裝包裹,然後幾個人將很多包裹,箱子捆紮在自行車上去送貨。這次回來,看到他們有了一倆舊麵包車,幾個送貨的自行車也換了電動車,員工身上穿了統一的T恤衫,看起來發展得有點像模像樣了。晚上我走過那裏,常常看到他們還在地上分揀,裝車,在暗暗的路燈下核對,記錄,我問記錄的女孩,這麽暗,看得見嗎?她說,看得見啊!幾個吃飽晚飯出來散步乘涼的老阿婆圍著他們在問長問短,說你們這麽晚沒吃晚飯還在幹活,真辛苦。。。。。



辛苦的人有,享受的也有,在這家簡陋的速遞公司旁,是一間棋牌室,幾張桌子都滿座,很多人在稀裏嘩啦搓麻將。。。。。。



我想,如果我們的公寓樓不被拆遷,那幢樓能夠經受50年風雨,如果我日後回國定居,我願意一輩子在咯條弄堂裏的舊屋裏養老,可能被我發達了住在豪宅的同學們恥笑,可是,我喜歡這樣的弄堂感覺,這裏很親切,很平民,很有滋味。。。。。。


附圖:我們陽台前的小洋房及再前麵的連體別墅,幾年前已經易主,在重新裝修,起重機正在吊大型空調機進後陽台。。。。。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